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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2:51 作者: 榕嬤嬤
那在夜市上悄悄買下的護臂,她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快便要送出去。
「千萬小心。」她淚光瑩瑩,含著俏為他攏了攏衣襟,「我還等著你回來呢。」
魏珩呼吸微滯,最後將她攬入懷中,緊擁著落下了承諾:
「絕無失言。」
黎明前的風尤為寒凜,吹得街燈飄搖,衣袍獵獵,將一切柔情與不舍皆阻隔在了馬蹄聲後。
勒馬於前候軍行進時,魏珩不經意瞥向護臂,倒是借著熹微的燈光,在邊沿發覺了兩個繡著的小字——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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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的戰報並非時有,沈青棠閒暇之時,總會抽身去山寺燒上一炷香,祈求大軍早日凱旋。
可戰訊未曾等來,京中染疫的病例卻先不速而至。
高燒不止,上吐下瀉,蔓延速度之快,引得全京皆人心惶惶,清熱的藥材很快便被哄搶一空。
沈青棠雖未歷經疫情,可娘親有關治疫的小札,她自幼便倒背如流。
熏艾草、隔離病患、配製藥方,她帶領醫館眾人,應對得有條不紊。
據聞,此番疫病並非釀自京都,而是源於水患方平的江南。
可燕京畢竟是皇城重地,太醫署即刻便有了動作,封鎖城門、置病遷坊、調派藥材、組織民間大夫分散義診,未有多久,京都的疫況終得以偃息。
縱如此,根源未解,封於城內的百姓依然不敢放鬆懈怠,衝殺於境前的將士們亦心有牽懷,馬蹄失力,節節敗退。
一時間,整座大酈皆籠上了濃濃的陰霾。
人人閉門不出,惶恐難安。沈青棠受困於府中,只能耗著日子消時,亦是心焦得無法入眠。
直到——
江南的疫情如水撲淹,太醫署力不從心,不得不廣下昭告,宣集各地醫者來此施援。
沈青棠思忖了一夜,隔日便打點好一切,赴官府申領路引,拿定決斷踏上了南下的客船。
值此水深火熱之際,勇武者,可縱馬奮戰於陣前;慧明者,可提筆指點於天下。
她不通文武,唯有幾許岐黃之術或可派上用途,若只守於一隅,繼續坐壁旁觀,她只怕一日都難過得安穩。
一路暈吐著抵至江南時,正是萬木蕭瑟的九月,再加之漫天的藥煙與成堆火焚的病屍,這個季秋無疑成了沈青棠日後最為晦沉的一段過往。
受遣來治理水患,並坐鎮指揮的官員正是魏珩之父,因疫情撲染之緣故,他遭受了無盡謾罵,朝廷亦施了不少威壓,若是此番災患難以儘快平息,他罪當其沖。
沈青棠在路旁接診時,偶爾也會與巡訪的魏炳文打上照面。
在對方略顯愕然的眼神中,她只謙敬地躬身施禮,再無旁的言語。
大片的染症極易生變,起初在眾人的合力下,城中的疫況還稍有所緩解,可越到後期,湯藥便越難起效用,到最終,高熱難退的病患已然不計其數,疫病更是有捲土重來之勢。
沈青棠見狀不對,接連幾日翻遍醫書,診斷病患脈象的波動,終於發現了肺火的癥結。
她連夜對藥方做出了調整,卻受到了醫官的質疑。
「放肆!你究竟可明醫理,竟敢下如此猛藥?」
沈青棠被斥得微有失神,忙鼓足勇氣勸應,「稟大人,眼下危急,實不宜再一昧求穩。」
她雙眼疲得微紅,辯辭深重懇切,「據我所觀,反覆燒熱者皆乃肺火未解,以酸棘入藥之典,更是流自湄山醫谷,望大人明察。」
她躬身一禮,看不見眾醫官難以信服的神情,只知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勁節的拄拐聲。
「湄山確有此方,為老身所創,爾等有何賜教?」
來人辭色威肅,擲地有聲,一拄一拐從容不迫,步步儘是傲然。
沈青棠循聲回望,只見,一位年高德重的老嫗自兩旁的病棚中行來,攜從拄拐,面戴角巾,看不全容貌,卻也能於那眉宇間,瞥出幾許莊嚴來。
醫官中有幾位年事較長者,一見這老嫗,頓時現出尊崇之色,誠惶之餘,又難掩驚喜:「神婆,是神婆出山了。」
「告罪告罪。」白髯醫官嚇得忙不迭對沈青棠欠身一禮,旋即,又將那言辭不遜之人推出,勒令賠罪。
一時間,那官至六品的傲慢男子成了眾矢之的,面色青紅交加,只得拉下臉來,動作生硬地對沈青棠與老嫗各自賠了一禮。
這等大禮沈青棠還從未受過,侷促得下意識看向老嫗時,才發現對方正對自己展著一抹慈藹的笑。
待諸多紛亂的思緒再度落定,她才厘出了一條不敢置信的訊息——
她大抵是遇上師祖婆婆了。
面前這位被稱為湄山神婆之人,應當便是她娘親的師父。
後來沈青棠才知,這神婆之名原是由沈婆演化而來,只因她隱世不見首尾,每逢民間大災方出山降神通,久而久之,坊間才有了這一尊稱。
沈老堂主聞說她是愛徒沈七之女,自是眉目展笑,可再一追問,才錯愕得知,這段緣分竟已是天人永隔,再難相續。
她帶濁的目光望向天外,不知思量了多久,才傷然失笑,篤定道,「不可能。」
她神色慈嚴,可眼裡卻分明泛著淚光,「小七她……最是慧巧,斷不會被這些顯赫風流迷了心的。」
「我就說,這些高門權勢狗眼看人便罷,還總愛使些下作手段。」老堂主感至心頭,不禁撫上了沈青棠的鬢角,「你一人去往京中尋親,也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