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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2:51 作者: 榕嬤嬤
「民女不敢。」
魏珩微挑眉尖,忽然感覺她是成心來氣他的。不然怎麼區區四個字,卻如利刃一樣,字字往人心口裡鑽?
涼氣倒吸入胸,掀起了一片難以言喻的澀苦。
可想起她昨晚醉酒後的那番批駁之語,魏珩靜默片刻,終還是輕吐了口氣,軟下脾性,慢慢俯下了身:
「起來。」
伸出的手才剛遞上前,女孩便仿若受驚的兔子一般,立即錯開了他的觸碰,埋頭站起了身。
這近乎下意識的閃躲,毫不加遮掩,一下子便刺痛了人的眼帘。
魏珩遞到半空的手倏然顯得有些清寡,頓了頓後,也只得不動聲色地收握了回去。
「我差人送你。」
他佯作無事地站直了身,移開的眼神里滿藏著失落,分明不是疑問的語調,可說出來卻少了大半底氣,仿佛最後還要取決於她的意向如何。
沈青棠埋著頭,稍有些意外地皺起了眉,心裡打著鼓,不解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提議。
不是不該再有任何牽扯了麼?
況且她一介平民,如何擔得起錦衣衛的護送,這教不知情的外人看來,該如何想她?
萬千思緒交匯於一處,幾乎毫無猶豫的,沈青棠微微抬起了頭:「不必麻煩了。」
視線相交的一剎那,許是魏珩看向她的眼神太過僵沉,仿佛能洞穿人心,沈青棠又立即別開了目光,「家中會有人來接的。」
話音一落,空氣驟然安靜了下來。
魏珩久久都沒有出聲回復她,分明是盛夏,卻令人侷促得脊背發寒。
「方才那孩子的病症,你知道多少?」他倏然開口,倒令沈青棠緊繃的神經有了一絲喘息的餘地。
錦衣衛辦案,應當是要了解情況的吧?
這一思量從沈青棠腦海里一閃而過,或許比起私怨,公案顯然重要更多。
想起那奄奄一息的孩童,和哭得歇斯底里的劉氏,沈青棠心底驀然升起了幾絲薄弱的希望,尋思著,官府在知悉了孩子的病況後,說不定也能酌情開個恩。
「他……」沈青棠抬頭看了看魏珩,略有些緊張地組織了下思緒,「他應當是寒熱錯雜,患了胃脘。本已瘀氣在內,有損根本了,可他又用藥不當,所服皆是不解病灶、但補陽血之藥。」
說到嚴重之處,沈青棠不禁轉頭看了一眼魏珩。
偏生,那凝著眉宇深思的人,視線自始至終都停在她身上,這一對視,兩人的眸光皆不約而同地怔了一下。
「嗯……」沈青棠頓了頓,欲言又止,「大體上,那孩子年幼體弱,若再這樣拖下去,必是時日無多。」
可話雖如此,沈青棠亦沒把握開口救好他,患於體內的病症,調理向來是個大難關。
她曾在娘親的手札里看到過一則鮮有的方劑,只不過這方劑需要用到一種長於南境的蘇茭草。
此草生在高山,極難采尋。便是眼下派人去采了,遠水難救近火,南境到燕京的腳程,只怕也兩月有餘了。
沈青棠的神色里不覺透了些為難,「若還有寬釋餘地,我興許可以再延他個十來日命脈。」
說到這,沈青棠及時頓住了。
這種話她也不能多說,官家的事她畢竟無權插手,再怎麼不忍心,也只好能救則救。
「觀亭巷回春堂,若有需要,隨時恭候。」沈青棠思索片刻,施施然行了一禮,「就不叨擾大人辦公了。」
她說話、行禮、辭別,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魏珩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見她已然兀自離開了他許遠。
就好似萍水相逢的陌路之客一樣。
若說她變了,似乎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她還是那個嬌嬌小小的沈青棠,步態鮮活,面頰粉潤,若仔細打量,還能在嘴角邊看到一個如隱若現的小梨渦。
魏珩目視著那邁過門柩,一步步走向隨從的女孩,仿佛是被誰掐住了胸腔般,失控地翻湧出了難言的情愫,如洪流決堤,泛濫成災。
他也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心口麻了一片,呼吸滯澀的滋味。
大抵是真切體會到了一種名為失去的割捨感。
因為她的確是顯而易見地變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戀慕和牽掛,也沒有了悲傷和委屈,唯余界限分明的疏離和冷淡。
她毫無留戀地轉過身,沒入了大千塵世熙攘的人群里,只剩他一人獨自留在堂中,留在了暗無天日的皇城泥淖里。
也就是這一刻心口隱約傳來的鈍痛,才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究竟親手拋卻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真正想要抓在手裡的,又是什麼……
一路上,魏珩出神地思索著,不知不覺走回了北鎮撫司。
水部侍郎傅以仁、官銀盜竊案、軍火走私船、不菲黑藥,江湖郎中、段鵬之……
這些紛亂的碎片盤旋在他的腦海里,交織成了一張亟待填補缺口的密網。
就在他邁上門檻,打算再去會一會那傅以仁時,詔獄內的官卒忽從不遠處倉皇來報:
「大人!死、死死了!」
獄卒邊跑邊向里指著,滿面驚恐。
魏珩神色一變,當即凜然質問:「誰死了?」
詔獄的廊道幽深無比,晃在牆壁上的火舌燈影不算明亮,卻也能在魏珩趕到牢房時,將口溢烏血、緊抱著懷中兒子的劉氏照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