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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00:57 作者: 八月薇妮
    那日來訪的人,也是當初葉先生的弟子,桓玹故交,如今在蜀中任知州的一位大人。

    錦宜在知道那些內情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山重水複,隔世的自己,竟會跟這位傳說中的葉先生真正的見上面。

    可見世間玄奇,超乎凡人想像。

    就像是那次她拼了命的求桓玹對子邈網開一面,但事實上,卻恰好真正的害死了他。

    ***

    不知桓玹是如何料理的,苦主答應了撤告。

    那之後,子邈的確是低調收斂了好多,錦宜本來都有些不抱希望了,見他果然似有真心悔改之意,心裡畢竟還是有點兒寬慰的。

    那天子邈來找她,突然說:「姐,我不想留在長安了。」

    錦宜嚇了一跳:「你說什麼?」又忙問,「你不想留在長安,要去哪裡?」

    子邈道:「我、我想……入行伍!」

    錦宜幾乎反應不過來:「什麼?」

    這些年來子邈練得臉皮極厚,撒賴之類的手段對他來說駕輕就熟,就算做了再惡的事,臉都不會覺著熱一熱。

    但是這會兒,卻罕見地露出靦腆窘羞之色。

    子邈說道:「這府里的那個小八爺,比我還小兩歲呢,現在已經在禁衛營里跟著歷練了,前幾天我見過他,他的個子都快趕上我高了。」

    錦宜啼笑皆非:「個子高不高的,有什麼要緊?」

    「他的身手也比我好。」

    「那是當然了,他是三爺一手調教出來的。」

    「我也跟著教習師傅們學了不少拳腳功夫啊,小時候那次……我還把小八爺打傷了的?」

    「你那是……」錦宜見他口不擇言地把這件壞事都提起來,本要反駁回去,但看他認真的樣子,不禁問:「子邈,你到底想說什麼?」

    子邈道:「姐,我也不比他們差,我……我想好了,我也要有一番作為,我想進軍營!我……我想……」

    他憋紅了臉,最後一句話卻沒有說出口。

    錦宜看出子邈是真心要改好的,雖然她有些不放心,怕子邈受不了從軍的辛苦,但子邈像是下定了決心,軟磨硬泡。

    錦宜心軟了,好歹子邈要奮發向上,也許入了行伍,真的會另有一番出息。

    她抽了個空,向桓玹透了這個意思,不料桓玹卻當即拒絕了。

    桓玹道:「他不過是覺著長安沒什麼好玩的了,所以一時性起想了個新的玩法罷了。軍營里不是他玩樂打鬧的地方,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你也是,別跟他一起胡鬧。」

    錦宜只得好好跟他說,只說子遠是真心改好了,想桓玹給他一個機會。

    這次桓玹卻似鐵了心似的不理她。

    錦宜因為不願讓子邈失望,只能自己令想他法兒。

    因為二爺桓璟在京內交際甚廣,人脈也多,錦宜便通過毛氏,同桓璟說了此事。

    二爺卻是個痛快的性子,三下五除二,很快地就替錦宜辦好了,把子邈塞到了南衙禁衛營,當一個小小地司衛統領。

    這件事不多久,桓玹就知道了。

    錦宜心裡略有忐忑,也暗暗做足了準備受他的罵,誰知桓玹並沒有格外驚怒,只淡淡地說:「只怕他連頭三個月都熬不下來,白白丟人現眼。」

    其實錦宜心裡也有些擔憂,不料,子邈在南衙的兩個月,跟禁衛們同起操練,任勞任怨,連原本一些質疑他的禁衛也都刮目相看。

    他忙的分身不暇,偶然來桓府看望錦宜,錦宜便發現他的人比先前壯實了很多,已不像是慘綠少年,而透出一個能保家衛國的戰士的模樣來了。

    錦宜欣慰之餘,又疑惑子邈怎會性情大變如此,是子邈告訴她才知道,原來,當初林清佳找到子邈,把錦宜懇求桓玹的事跟他說了明白,也許還說了些其他的話。

    子邈說過了這些,期期艾艾道:「當年哥哥出了事,我……我心裡也很難過,我當時也想,為什麼出事的不是我?加上後來,姐姐也不理我,我以為姐姐也怪我,我、我更怪自己……」

    錦宜鼻酸:「我沒有不理你啊。」

    子邈忙道:「我知道,我也知道錯了,這些年來給了姐姐不少委屈受,以後、以後我會……」

    他的臉又憋紅了,沒有說出口。

    但錦宜已經極為欣慰。

    如果不是那年冬天,北疆戎人突然犯境,也許酈家會真的重振家聲也不一定。

    子邈是瞞著錦宜,偷偷地自願報名去了北疆的,臨別只對錦宜說要去城郊駐紮幾個月。

    錦宜也深信不疑。

    那天晚上,錦宜做了個夢,他夢見子邈來向自己告別,他說:「我想好好的做人,我一定,一定會給姐姐爭氣!讓姐姐為我覺著……」

    他身著戎裝,手按兵器,顯得英姿煥發的樣子,絲毫不像是個紈絝子弟。

    更像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錦宜在夢裡笑的好開心。

    但也只有那晚而已。

    ***

    在那之後,錦宜跟桓玹大吵了一架。

    子邈身份跟別人不同,他畢竟是桓輔國的小舅子,他可以瞞過錦宜去北疆,但他絕對瞞不過桓玹。

    那桓玹怎麼會答應讓他去?

    人死不能復生,錦宜本已經無力爭吵,也不想跟誰爭吵,但,似乎她什麼都沒有了……

    她質問桓玹為何允許子邈前去,為何瞞的她風雨不透。

    桓玹起初只是默默地任由她詢問,直到錦宜說:「我知道你向來討厭他,看不起他,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了,你怎麼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

    桓玹似乎忍到了極至。

    「是我害死了他?」他淡淡地開口,「是誰寵溺的他嬌縱任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是誰瞞著我用手段讓他進入禁軍的?」

    錦宜道:「你恨我自作主張,所以你……」

    「不,」桓玹打斷她的話:「有一件你猜的不錯,在他主動請纓要去北疆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了,我也找過他,問他為什麼如此,我本來想攔下他的,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嗎?」

    桓玹望著她的眼睛:「他對我說,他不想做廢人,不想成為一個笑話,他讓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他想要去憑自己的雙手建立軍功,他想讓你覺著榮耀,而不是恥辱!」

    錦宜本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幹了。

    但在那一刻,她突然看不清桓玹的臉。

    像是過了百年那麼漫長,錦宜聽見有個陌生的聲音說:「三爺。」

    她像是用盡了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精疲力竭:「和離吧。」

    ***

    「小哥兒,已經到了。」艄公的叫聲從船頭傳來。

    錦宜匆匆擦了擦雙眼,抬起頭來。

    水波在眼前動盪,搖曳生光,恍若隔世。

    岸,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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