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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6:47:16 作者: 荔簫
「我……」她還是想掙,被他反手往裡一拽,和煦笑道:「來吧,我也想看看,我氣惱之下,到底能愚蠢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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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寒風輕輕刮著,就和那日早春的微風一樣。房間裡,帝後相對而坐,大開的房門外,一眾侍從張望著,不知皇后到底能從這屋中之物里說出點什麼來,證明皇帝那日完全錯了。
席蘭薇緩了口氣,目光抬起,落在地上散落的「衣物」上----這自不是那日她所穿的,只是交代了楚宣尋些衣料擱下,又找了兩雙鞋子擱在榻邊。
她靜了靜神,問他:「陛下那日進來,看到的衣服和鞋……是不是與今日差不多?」
霍祁瞧了瞧,確實是差不多。那日也是這樣,衣物散落一地,榻邊放著大小不同的兩雙鞋。
「若是臣妾自願來的,和那人一起……糾纏著,衣服胡亂丟了一地,為何上榻之前還有閒心把鞋子擺得整整齊齊?」她舒緩出笑容,扭過頭去,目光牽著霍祁的視線一起落在那兩雙鞋上。
霍祁怔了怔,啞笑著點了頭:「是……」
「還有……陛下在相信並非臣妾自願後,就沒奇怪過,張家為何沒讓那人當真污了臣妾清白麼?」她凝睇著他,眸中有些許探究。
霍祁稍沉了口氣,坦誠道:「這個……我問過張氏,她說……覺得讓你明明清白卻受盡誤會而無翻身之地,才算贏得足夠漂亮。」
……還有這麼個心思?
席蘭薇禁不住地輕一笑:「哦……那就是又添了個理由。」她說著,看向開著的那扇窗戶:「窗下是條河。」
是的,是條河。他當日還聽見了那人破窗而逃時落水的聲音。
「張家很清楚禁軍都尉府審訊的手段。」她輕輕道,「若是人被禁軍都尉府抓住了,嚴刑逼供之下,保不齊就把張家供出來,到時候……張家萬劫不復;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全身而退,張家藏個人還是不難的,只要他能逃離這幾十人的視線。」
她的目光轉了回來,回思間添了幾許迷濛,看上去不太真切:「其他房間底下皆是平地,跳下去難免摔傷,正方便了抓人。只這一側的三間,下是河水,正好方便逃走……」她語中一頓,旋即又笑說,「只是這三間,離前面那條路也是最遠的。縱是快馬疾馳而過,也聽不見什麼聲響。他們若當真找人……污了臣妾,那人意亂情迷之下,更難聽見陛下趕來的動靜,保不齊就沒機會逃了,還是要進禁軍都尉府嚴審。」
所以……那人得以逃得那樣快,便能證明他一直在側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他小心著動靜,便意味著他沒有工夫去動席蘭薇、意味著這是一個局。
那麼,怎麼可能是她主動來的。
「這些於陛下而言……若陛下肯靜下心來多想一分,便都不難想到吧?」她微笑著看向他,他面色一震,少頃,頷首說:「抱歉。」
「嗯……」席蘭薇思量著搖了頭,笑意輕鬆了許多,「不過……還是多謝陛下那日那般生氣,仍肯聽臣妾的解釋。還有,今天……」
她抬眸望向門外,外面的數人忙各自將目光轉向各處,不和她對視。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頷首道:「委實出乎意料……」
「唔……」霍祁的聲音有點發悶,看上去神色也懨懨的,半天再無話。
「……」席蘭薇思了一思,試著問他:「陛下……怎麼了?」
「咳……沒事。」霍祁調整著心緒,沉吟著,緩緩道,「突然得知自己如此蠢過,也有點……」
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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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疾行過寬敞的大道,車簾時而被風掀開。陽光映照進來,在霍祁的側臉上,勾勒出一個淡金色的輪廓。席蘭薇倚在他肩頭上,仰首靜靜看著,說不清的感觸在心中蔓延開來,無盡地放大。
這個人……
總是在意她的感受的。沒有什麼刻意的隱瞞,甚至為了讓她舒心,可以放下自己的面子。
其實說起來,那次的事……一時的氣惱誰不會有?她的這番心結,他大可怪她斤斤計較。
她其實也是不該再有什麼事瞞他的……
如今,兒女雙全了,他已然下了旨封她為後。而後,便是冊禮、昏禮。昏禮上,他們要一同吃過牢食、飲盡合卺酒,自此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當真不該再瞞他了吧……
席蘭薇抿了抿唇,迫著自己摒開一切猶豫和顧慮直接開了口:「夫君……」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看向她,笑意溫和。
「我有些事……」她離開了他的肩頭,坐正了身子,呢喃道,「很要緊、也瞞了夫君很久。如今……不想再瞞了,夫君可想聽麼?」
「自然。」霍祁認真地望著她說,「你不讓追問我就不問,但……你如若肯說,我自然是願意聽的。」
席蘭薇點了點頭,重重地沉下一口氣,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聲音輕輕地問他:「夫君可相信六道輪迴麼……」
☆、176 坦白
「臣妾……是活過一世的人。」
席蘭薇終於說出了這句話。然後,在馬車疾馳帶來的顛簸中,似是怕磕了碰了一般,伸手扶向旁邊的窗欄。手上越握越盡,幾乎能感覺到只要再添半分力,指甲便要就此折斷。她一句句地說著,道出已埋藏了好幾年的秘密,眼眸低垂著,一下也不敢抬。
不敢去想霍祁現在的神色,她抿著笑意說得緩緩。看似輕鬆,實則是……只有騙自己眼前無人,才能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終於,連最後一句話也說完了,再無可說。車中一片安寂,襯得車外傳來的馬蹄聲和車輪聲更加吵鬧。
她仍是不敢去看他,沒話找話地又繼續說著:「所以……霍禎謀反之時,臣妾知道是哪幾處地方鬧了疫病;所以前年春天……臣妾知道南邊會有蝗災。」
一切都不是因為她會猜,更不是因為她無聊之下愛讀閒書、學會了「夜觀天象」。
只是因為她經歷過,實實在在地經歷過。目下的每一天,她都已活過一次,和另一種在一起,過著另一種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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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停,是已回到宮中了。停下時的一晃仿若直晃到席蘭薇心裡,晃得她一陣窒息。
車外,該是宣室殿吧……他們都很熟悉的地方。
她此刻卻拿不準,日後是不是還有命再看看宣室殿。
霍祁睇一睇她,沒有開口,逕自下了馬車,她也只好隨下去。
二人忽然相互不說話了,袁敘自然覺得出不對,小心翼翼地跟著,同樣不敢吭聲。
入了殿,霍祁無聲地一擺手,示意宮人們皆盡退下。袁敘會意地在最後退了出去,闔上了殿門。
偌大的宣室殿中,只剩了他們兩個人。空蕩蕩的,讓人心慌。
「真是出乎意料啊……」霍祁低低地嘆了一聲,仿佛有點自嘲的情緒夾雜其中。靜了一靜,他轉過身來,掃了她一眼,「照這般說,傳你是妖,也不全是假話。」
席蘭薇怔然,滯了一滯,對此也不得不承認:「便算是吧……」
他輕一哂,又問說:「為何告訴我?」
席蘭薇默然,少頃,微微上揚的唇角勾起些許苦笑:「瞞了太久了,不想再瞞了。離吉日也不遠,待得昏禮之後,就當真成了夫妻……臣妾不能瞞夫君一輩子。」
「你就不怕朕廢了你?」他眉頭稍一挑,笑容斂去,「是什麼讓你覺得……朕知道了此事,還會許你為後?」
「並沒有這樣覺得……」她低啞而笑,「想說出來,只是因為不想瞞了,和後位……沒有關係。」
霍祁沉了口氣,凝睇著她。她和幾年前他初見她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麼區別。雖然已生過了兩個孩子,她的面容卻還是無瑕似玉。甚至……連神色也那麼像。
他十分清晰地記得,那一天他見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帶著十足的懼意,卻又咬著牙要把話說完。
怕激怒他,但並不因此而退卻。又因為知道可能出現的後果,內心的恐懼無法掩飾。
霍祁回想著,禁不住地一聲低笑。遂而又再笑不出來,稍一喟,淡聲道:「很多時候,朕都奇怪……你到底為什麼知道那麼多事情,卻沒想到,是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