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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6:47:16 作者: 荔簫
    就這麼一直走到林外,候著的宮人們分明一驚,忙不迭地上前將那小鹿接下。

    「當心,有傷。」霍祁叮囑了一句,也回過頭去看那母鹿。母鹿又停了一停,看看眼前的這一大群人、又看看小鹿。

    目光似乎……柔和了些。

    .

    是以回去索性沒有乘馬車,一路向山上走著,身後的「嗒嗒」蹄聲從未停過。

    直到了行宮門口,席蘭薇拽了一拽霍祁的衣袖----母鹿怎麼辦?

    霍祁回過身去,望著那母鹿朗聲一笑:「要跟進來就跟進來,有吃有喝。」

    宮人們俱是一陣無奈:聽得懂嗎……

    接著,眼看著皇帝攬著席蘭薇進了行宮、那母鹿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大搖大擺地跟進去了。

    行宮門內門外的一眾侍衛忍不住地側目看去……覺得這簡直算一奇景。

    .

    六宮當晚就都知道了,席蘭薇宮裡多了個稀罕「物件」----梅花鹿。

    且還是一大一小,據說那小鹿傷了,讓席蘭薇照顧著,母鹿也對她和氣得很。

    這事對久居後宮的嬪妃來說很是新奇,一番議論之餘,又嫉妒席蘭薇在宮裡真是獨一份的待遇----為了她高興,皇帝連這山林里的野獸都弄進行宮來了,憑什麼。

    霍祁卻沒有太多心思去關心那兩隻鹿如何或是後宮議論如何。當晚,傳了席蘭薇和御醫一併到廣明殿,告訴御醫席蘭薇今日發了聲的事,命御醫細細診脈、查看,言辭間無比期盼席蘭薇趕緊能說話。

    不僅弄得御醫緊張得直擦冷汗,連席蘭薇都有些不自在。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御醫才得以告退,殿中安靜下來,霍祁走到席蘭薇身邊坐下,噙笑道;「這般好事,怎的反倒沒精打采?」

    靜了一靜,他又道:「很想聽你說句話。」

    席蘭薇抬眸望一望他,垂下羽睫,張了張口,又為難地閉上,躊躇片刻再試著張一張口,卻是再度無聲地閉上。

    她說不出來,就算這一年都很想說話,也還是說不出來。

    眼見他滿是期許地在等,席蘭薇愈感壓力甚大,第三次這般重複後,真是又急又惱地要哭出來,提筆寫下的字跡都潦糙了:「臣妾說不出。」

    「說什麼都可以。」他笑著鼓勵道,想了想,索性將要求放得更低了些,「一個字都好。」

    席蘭薇默然。還是沒有勇氣發出一點聲響,今天的那第一聲……她自己也聽得清楚,沙啞而低沉,她就沒聽過哪個女子……不,就沒聽過哪個人的聲音那麼難聽。聽上去簡直不像人聲,而像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刮在一起的聲響,讓她心中不適。

    「你在二弟面前都出聲了。」霍祁繼續道,「在朕面前反倒怕了?」

    席蘭薇忽然就慌了。

    突然提起霍禎……她不知他這話里有沒有別的意思。一直以來,她那麼避著霍禎,從朝中到宮中,對於二人的議論卻幾乎從來沒停止過。

    ……他難免聽進去了?

    霍祁定定地凝視著她的面容,良久,見她仍無反應,悻笑一聲又道:「再不吭聲,朕當真要嫉妒二弟了。」

    席蘭薇竭力摸索著其中意味,半晌無果。霍祁到底是帝王,即便平日裡對她很好,她也還記得,他在更多的時候喜怒不形於色的,教人難以摸清情緒。

    且她很是清楚,若果猜錯了他的喜怒該是多麼可怕。莫說是帝王喜怒,就是霍禎……一個藩王的喜怒,於她而言也夠受了。

    「臣妾……」她在紙上寫得無力而猶豫,兩個字寫罷,遲疑了很久才又繼續,「與越遼王,什麼事也沒有。」

    霍祁看得一愣,繼而皺了皺眉,帶了些許疑惑問她:「你在想什麼?」

    「今日臣妾與越遼王只是巧遇。」她又寫道。

    明亮的燭火映照下,席蘭薇的面色被那身杏黃的曲裾反襯得愈加蒼白,她寫罷擱了筆,略抬了一抬眼眸,與他視線一觸,羽睫便一陣輕顫。霍祁將那張紙拿在手裡,注目於上面分明寫得不穩的字跡,被那白紙黑字刺得有些胸中發悶。

    覷一覷她,目光挪回那張紙上,他問得有點自嘲:「你以為朕在試探你?」

    席蘭薇低眉頷首,下意識地避著他的目光,緊繃的神情讓他知道----她分明就是這個想法。

    長緩地吁出一口氣,霍祁認真地看了她許久,這麼多日子了,他在席蘭薇面前時常「受挫」。比如她時常能猜到他下一句會問什麼,又或是通過一些細微之處看出他的習慣和喜好、判斷出他方才幹了什麼;再比如……她從來不會吃別的嬪妃的醋,平靜到他都忍不住地想激起她的嫉妒了----譬如在夏月的事上,雖是權衡為重,但在權衡之餘,霍祁亦有些暗暗的邪意,很想知道席蘭薇會不會在意這些。

    可就是所有的「受挫」加起來,也不如眼下這一行字的解釋讓他心裡堵得厲害。他以為,不管席蘭薇多麼大度、多麼想避開後宮紛雜,都……至少是信得過他的。

    ☆、57 驚夢

    「是,朕就是在試探你。」霍祁將那張紙擱回桌上,輕笑承認。仍是凝睇著她,目光有些森寒起來,語中笑意亦不複方才鼓勵她開口時的溫暖,「你不是很會猜人心思麼?那你猜猜朕還要問你什麼,給朕個答案。」

    他……

    他離座從她面前走開,等著她寫。席蘭薇僵住,滯了一滯,在他的冷視下提起筆來,覺得心緒全被攪亂,莫說去猜他在想什麼,她就連自己現下在想什麼都摸不清楚。

    合眸靜思,席蘭薇想,突然問起霍禎的事,那就絕不僅僅是想知道今日之事是為何,必定更想問明白一直以來她是什麼心思、與霍禎又是怎樣的關係。

    落筆,手上運力一字字書下,寫得不急不躁。待得寫罷,席蘭薇細讀了一遍,無誤,將紙拿開,換下一張。

    還有什麼呢……

    哦,這一年裡與霍禎的幾次碰面、還有他當著一眾宮嬪曾經為她開脫過的事。

    席蘭薇屏息,這事說起來複雜些,便斟字酌句,寫下的言辭委婉小心。

    然後……

    若他疑霍禎先前對她的回護皆是有心,那麼也會好奇今日為何恰好會與霍禎碰面吧?

    確實巧了些,他難得帶她出宮,偏就遇上了霍禎。

    席蘭薇搖了搖頭,自己都覺得真是無巧不成書----若她是皇帝,碰上這樣的事,必定也是會生疑的。

    如何同他解釋呢……

    她想了一想,想到了帶回來的那兩隻鹿。她來廣明殿時小鹿已經在後院一角睡了,蜷著身子,她伸手去摸它它都毫無反應。

    神色微凝,席蘭薇再度落了筆,停停寫寫,可算將這第三番話也寫罷。將筆放下,她將三張紙上的內容又再度讀了一遍,遂站起身,捧著紙張行到霍祁身邊,屈膝一福,靜等問話。

    .

    霍祁淡看著她,看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忐忑得堪比他頭次召見她的時候。有些氣結,問得不冷不熱:「你真覺得朕在試探你?」

    「……」席蘭薇悚然一驚,拈著紙的雙手一緊。全然猜錯了,第一句就不對,不知接下來兩句……

    她抬起頭,眸中隱帶驚疑,霍祁略一笑,緩了一緩,垂眸淡睇著她手裡那幾頁紙,目光移回時,又道:「若是猜錯了,朕廢了你。」

    席蘭薇面容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這般驚慌自被霍祁盡收眼底,徐徐笑道:「覺得猜不對,就別拿給朕看了。」

    席蘭薇惶然看著他,意味不明。不知道他這意思是正經問題還沒問、還是已然算她猜錯了。

    「朕不管二弟對你怎麼樣,你最初的那番解釋,朕信了。」霍祁笑了一笑,彎腰將紙從她手中抽出,卻是一折,未看,「既然是你自己執意悔的婚、連將軍都勸不住你,那說你現在再與二弟……太荒謬了。」

    席蘭薇長鬆一口氣。但凡關乎清白的事,沒有什麼比夫家不疑更要緊了。

    「所以朕拿這個試探你幹什麼?」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明顯覺得她方才的擔心有些可笑,「要是疑你和二弟……朕早不管你就是了,任由你啞著、在後宮老實待著,反正你也跑不了。」

    說得十分自信----此話甚對,她這幾次之所以能見到越遼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時常拜見皇帝。如若皇帝根本不寵她了,她只能日日守在自己宮中,哪有見到親王的機會。

    「所以方才朕當真只是想聽你說話而已。」他頓了一頓,「會提起二弟是朕隨意說笑,沒顧慮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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