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2023-09-23 16:47:16 作者: 荔簫
「從前也沒什麼可讓朕在意的事。」霍祁笑意淡淡,好似當真不明白南瑾大長公主在說什麼,「雖然席垣曾是朕的老師,但朕與才人,從前當真不熟。」
略有錯愕,南瑾大長公主很快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不僅是不在意,更是不想旁人多提了。於是對面前的兩個晚輩欣然放心,點了點頭,噙笑道:「那就不多耽擱陛下與才人了。」
二人便又各自一揖、一福,再在一眾命婦的恭送下離開。蓮步輕移間,席蘭薇瞟見兩步外正恭謹施禮那人,被霍祁握在手中的手陡然一顫。
這陣顫抖極是明顯,霍祁當即側過首來,睇一睇她,眼含關切:「怎麼了?」
蘭薇定著神,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她分明連面色都有些發了白。霍祁疑惑,無意中回頭掃了一眼,便也看到那人,呼吸一凝,移回視線來,口氣仍很溫和:「是看見她了?」
席蘭薇輕輕一吸涼氣,嘴唇翕動:「誰?」
「越遼王側妃,許氏。」皇帝睇視著她,未見不快,給出的這個答案卻讓席蘭薇身上發寒。
是,就是因為她。上一世時,她與許氏結了許多怨,她眼睜睜看著許氏在府中得寵、有子。一次次地被她害、被她欺負,卻半點法子也沒有。
那是遠在千里之外的越遼,離席家那麼遠、離皇城那麼遠。最該護她的夫君永遠只會護著許氏,任由她在府里活得愈發抬不起頭。
所以直到這一世,她都在恨,恨到見了許氏就無法平靜。
只是這種恨……在皇帝看來,只會是她記掛霍禎了。
皇帝仍在審視著她,等著她答話。蘭薇抬起頭,與他對視了短短一瞬,低頭執起他的手:「陛下多慮了。」
霍祁感受著手掌心裡的陣陣癢意,輕輕一笑:「朕什麼都未說。」
意思是她心虛。
蘭薇苦澀一笑,壓制著心驚繼續寫道:「陛下會這般問出來,除卻懷疑臣妾仍記掛越遼王外,還能是何原因?」
一貫的該不客氣就不客氣。霍祁本就是有點疑惑,卻被她如此態度弄得當真有點惱。面色一黯,要斥出來的話卡在了嘴邊。
蘭薇仍低著頭,手指在他掌心有一下沒一下的劃著名----沒有在寫什麼字,只是這麼劃著名。他透過她低覆的羽睫,看到她眼眶紅了。
難免一懵。宮中嬪妃雖多,可敢在他面前露出委屈的卻沒有----有意撒嬌是另一回事,當真委屈不快的反倒更是強壓著不顯露出來。許多時候他能看出來,卻是沒心情多哄。如今碰到這麼一個半點不遮不掩的,霍祁倒是有點無措。
在手心裡胡亂劃著名的纖指一頓,再劃便明顯是在寫字了,她在說:「陛下果真還是在意的。」
而片刻前,他分明還在大長公主面前說,先前沒什麼可讓他在意的事。
她明明寫得很是委婉,他還是覺得自己被人指責言而無信了。見她沉容靜立著,姣好的面容冷冷淡淡的,還有點紅暈。皓齒緊咬嘴唇、直咬得那原本色澤瑩潤的朱唇都泛了白,才把已盈在眼眶裡的眼淚忍住了。
霍祁心底同時縈繞著不耐和憐惜,想哄她幾句,又覺得自己實在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
這種躊躇為難來得奇怪得緊。如是別的嬪妃,讓他生了這種不耐,他是斷不需多做斟酌的,當即離開便是了。
眼前這位……
明明委屈來得比旁人還要過分些,就是讓他狠不下心拂袖離去。
「別哭。」皇帝到底開口哄她了,雖是強撐著用了比較生硬的口吻,也還是得暗自承認跟她心軟了,「朕也沒說什麼。」
蘭薇略微抬了抬首,羽睫仍是低低覆著,一副看也不敢看他的樣子。皇帝沉默一陣子,放緩了語氣又道:「是回過頭正好看見許氏才那般問你,沒有別的意思。」
已是破天荒地跟她說了兩句軟話,她卻還是那副樣子----怕他生氣忍著不哭,可明明還是有委屈、有在怪他。
轉瞬間不耐煩更多了些,皇帝抬手一挑她下巴,帶著三分厲然沉聲道:「再如此,朕便不管你了。」
話音才剛剛落下,那忍在眼眶裡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流了出來。只一滴而已,緩緩滑過她白皙的面容,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指上。
這人……
明明敢跟刺客過招、自己中了劍都還想再給對方補一劍,怎麼現在就能嬌弱成這個樣子?偏還看著不像假的……
霍祁思量著,凝視著蘭薇的目光愈發森然,好像要就此把她看穿似的。
直到她的下一滴眼淚滑下來。
皇帝的神色驟然一松,放下手背過身去,兀自無奈地一嘆,繼而又轉回來攬住她,再度帶上笑意的語聲壓得低低的:「不許哭了,朕說錯話了還不行?」
☆、22 迷霧
二人回到宣室殿時,御醫太醫們看到鳶才人紅著眼眶,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一時都不敢吭聲。
又打量一番皇帝的神色,倒是未見甚不對之處,攬著席蘭薇一同走進來,掃了眾人一眼便問:「如何?」
「回陛下。」最是德高望重的鄭御醫躬身一揖,神情謹肅,「此前未曾醫過這等病症,臣等不敢妄言定能治好,只得勉力一試。」
席蘭薇一怔,隨即面露喜色。雖是不一定能治好……且還很有可能治不好,但既沒有直接回說無計可施,總還是有一線希望。
上一世的那麼多年加上這一世的這幾個月,她已太久不曾開過口了。縱使刻意地告訴自己這並無大礙,一顆心也總是為此沉著。尤其是在面對那些聲音曼妙的佳人時----無論是王府中的姬妾還是宮中的嬪妃,就算她出身再高人一頭,也抵不過心中因無力說話帶來的自卑和膽怯。
霍祁聽罷垂眸看她的反應,見她眼眶仍暈著未及消褪的紅,面上的喜意卻明媚得遮不住,仿若傍晚下了一場雨,陰雨朦朧間,在夕陽下綻出一道絢爛的彩虹。
不禁視線頓住,委實喜歡看她高興的樣子。
皇帝點了點頭,神色沉然,向一眾醫者道:「能一試就好,便有勞眾卿。」
.
消息總是傳得很快,眾御醫太醫齊聚宣室殿又動靜不小,不過大半日的工夫,後宮便都知道皇帝下旨命太醫院為席蘭薇醫嗓子了。
各樣的議論四起,說得最多的,還是席蘭薇這啞巴竟還真得寵了。
更有膽大的人露骨地說:「她不過是仗著一張漂亮臉蛋罷了。」
傳言不會繞著人走,就算是繞,也頂多繞著宣室殿。是以席蘭薇聽得清清楚楚,細思之後吩咐清和:「告訴袁大人,此事不必御前的各位大人操心了。」
袁敘是肯幫她的,也確實幫了不少,他想讓皇帝知道些事從來不難。但此事……席蘭薇卻不想那麼快讓皇帝知道。
「娘子為何……」清和跪坐案前,拈著紙箋面顯不解。
席蘭薇笑了一笑:「我想知道,泠姬那日那般針對我,是不是景妃授意。」
如是,杜才人幫泠姬說話,也就不難解釋了。
.
晨省時覺得寒意已很重了,想來今年冬天必定很冷。一襲青白色的曲裾料子厚重,該是不會覺得冷了,但為防傷口受涼,還是披了件大氅。
步入殿中,暖意襲面的同時,席蘭薇清晰地覺出周遭氣氛陡然沉了下去。
已在座的嬪妃各自沉默不言,時不時地打量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淺蹙著眉頭,好像在思索什麼難事。
席蘭薇足下頓了短短一瞬,繼續移步上前,徑直走到景妃跟前,畢恭畢敬地福下身去。
「景妃娘娘萬福。」秋白清和的聲音脆生生的,底氣十足,沒有因為殿中的異樣而顯出什麼心虛來。
接下來四下安寂,席蘭薇落了坐,坐在兩邊的嬪妃連往日那般客套的寒暄都沒了,直讓她覺得安靜得太詭異。
直至各宮嬪妃皆到,在最後入殿的林宣儀落座後,諸人不約而同地直了直身子。
「人都到了。」景妃的坐姿透著兩分慵懶,抬眸懨懨地環視了一圈,兩手輕搭,護甲觸碰時響聲微微,「昨晚本宮睡得不好。」
話語到此一停,微厲的口吻不似尋常抱怨,弄得後宮眾人都不敢吭聲,連勸她好生歇息的都沒有。
「本宮平日裡不責宮嬪,有些人……倒是膽子愈發大了。」景妃說著,終是怒不可遏,一掌擊在案上,沉聲喝道,「爭風吃醋的事也敢三更半夜鬧到舒顏宮來跟本宮煽風點火,本宮平日裡太好說話了是不是!」
眾人聽得一凜,俱不知夜裡出了什麼事。未及多問,齊齊離座拜了下去,道了一聲:「景妃娘娘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