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2023-09-23 16:47:16 作者: 荔簫
「大人。」杜才人在旁清泠泠一笑,帶著那麼點嘲諷說得慢條斯理,「鳶才人敢跟那刺客交手已是膽子夠大,但若覺得她有本事傷了那刺客……大人您未免太高看她了。」
席蘭薇無奈搖頭,懶得理會杜氏的敵意,提筆才要寫個明白,身旁之人卻先開了口,聲音四平八穩的聽著頗具震懾:「她傷了那刺客的小腿。」
餘光一瞥,杜氏果然瞬間噎住,訕訕地避口不敢再說話了。
沈寧點了點頭,又道:「那刺客功夫極好,出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才人娘子如何傷的他?」
席蘭薇挑眉,被他的口氣弄得不太舒服,還是如實寫道:「我對宣室殿更熟悉。」
「那他何以沒殺娘子滅口?」沈寧再道,語氣厲了兩分。
「啪」地一響,席蘭薇將筆拍在案上,怒目而視。這種懷疑讓她不得不怒。
「才人娘子莫急。」沈寧沉下一口氣,面色淡泊無波瀾,從容解釋道,「臣只是循理辦事。來時聽宮人說那刺客破窗而出後,禁軍點燃燭火,見娘子只是安穩坐著,故不得不問。」
確實值得懷疑……
席蘭薇消了消氣,凝神寫道:「我也不知他為何不殺我。」一頓,又寫,「大人覺得我該知道得清楚麼?」
分明還有不滿。
沈寧接過紙一看皺了眉頭,好像算個解釋,又難讓人就此釋疑。剛一張口,下一句問話還沒問出來,便見皇帝一擺手:「行了。」
沈寧不再言,靜等皇帝發話。
「這案子該查要查,但不必疑才人。」皇帝說著看向她,笑而審視,好像帶著幾許認真的思量,「至於為什麼不殺她『滅口』,大概是因為她本來也說不了話吧。」
「……」沈寧徹底啞了。這話里倒是把信任表現得十足,只是……也太不講理。
.
在基本交代清楚之後,眾人各自回宮、回府,席蘭薇這個本該侍寢的便順理成章地仍留在宣室殿。回到寢殿中,皇帝睇了睇她,便揚音一喚:「來人,傳旨……」
後面想好的話還沒說,忽見她猛搖了頭。霍祁一怔,掃了眼已候在殿門口準備聽旨的宦官,復又看向她:「怎麼了?」
席蘭薇咬了咬唇,執起他的手又寫起來:「陛下是不是要晉臣妾位份?」
「自然……」霍祁道。話音一落,就感覺她又繼續寫了下去:「不必,臣妾也沒做什麼,只是想保自己的命罷了。何況上個月剛越良人晉了才人,再晉位份太易遭嫉。」
分析得明明白白,也絲毫不避諱直言議論六宮暗爭。霍祁笑了笑:「什麼『沒做什麼』?單憑你有膽子跟刺客過招就值得佩服了。」
他說得輕鬆卻認真,於是席蘭薇歪頭想了想,手指寫下的一句話也輕鬆而認真:「那陛下先欠著吧。」
「……」霍祁哭笑不得,想了一想,好像只能應她一句,「好……」
.
翌日上午。席蘭薇起榻後仔細地梳了妝,踏出宣室殿就碰上了羋恬。
明擺著是來堵她的。
淡掃羋恬一眼,席蘭薇腳下未停地繼續往前走,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
「蘭薇……蘭薇!」羋恬追著她,賠著笑臉解釋,「你……你別生氣,沈寧是身在其位,得謀其政嘛……」咬了咬嘴唇,羋恬一臉委屈,「他絕對不是真疑你。」
席蘭薇板著臉冷睇了她半天,猛地笑了出來,在羋恬面露錯愕時又憋著笑繼續往前走,很快就聽到羋恬在她身後斥她了:「又逗我……討厭!我嚇得都在這兒等了半個時辰了!請我喝茶!」
於是一路被羋恬抱怨著往雲宜閣走,入殿,命秋白奉了好茶,羋恬喝了半盞才緩和了不快。瞥了瞥她,故意把話說得陰陽怪氣:「今兒個進宮就聽說陛下現在對鳶才人體貼得緊呢,讓六宮都說不出話……」拖長了語調,羋恬明眸一轉,說得賊兮兮的,「我還以為你不想爭寵呢。」
「我是不想爭寵啊。」席蘭薇輕輕一笑,提筆寫著,「但我不去爭,又不意味著他要待我好我也不要。何必呢?我受不起麼?」
☆、16 廊下
不爭寵,不意味著他自己待她好她也要避。何必呢?又不是受不起。
上一世受了那許多委屈,這一世就要活得更舒服才對得起自己。爭寵之類惹人心累的事永遠不會去想,沒必要,不值當。只要自己活得好便是。
該歸她的她坦然受之,不該歸她的不動那據為己有的心思,她不信自己還會再悽慘一世。
「陛下又不是個無恥的人。」她在紙上這麼寫著,推給羋恬看。真正想說的是:「陛下又不是越遼王那般無恥的人。」
起碼不會像越遼王那樣成心欺她、好像恨不得她早一天死似的。
.
霍祁在永延殿聽著沈寧稟這一夜查下來的進展,思緒飄離,不由自主地去想席蘭薇。
這席氏……也神了,照理一個在閨閣里長大的千金貴女,心細沒什麼稀奇,可席氏這「心細」卻是與旁人大不同的心細。她能從一點白印猜出他那日想喝杏仁茶還罷,這刺客近在眼前了,她居然還能想著把墨潑下留個足印?
擔著指揮使之職的沈寧都不得不承認,有了鞋印和腿上受傷兩項,他們在長陽城中查起人來省了不少工夫。
「陛下?陛下……」沈寧連喚了兩聲,把霍祁的神思扯了回來,定了定神,一頜首:「說。」
沈寧施一長揖,稟道:「陛下……您有沒有覺得,這事裡才人娘子冷靜得過了頭,就像提前知情似的?」
「沈寧。」皇帝聲音陡然一沉,面色亦黯了兩分,如炬目光從他面上冷冷掃過,「朕說過不必疑席氏。她是席將軍的女兒,朕若說席將軍想弒君謀反,你信麼?」
不信……
都知道席垣忠心,旁人有弒君的心思就罷了,他是斷然不會的。可除了他,大抵也沒什麼人能讓他女兒做這種事,這是足以滅九族的大罪。
沈寧忖度一番,復又道:「但是……陛下,此事既牽涉鳶才人,臣不得不疑。加之臣的內子與鳶才人私交甚密,臣理應避嫌才是,故此……」
「說吧,你想舉薦誰。」皇帝淡睇著他,一副瞭然之色。
沈寧想從禁軍都尉府提拔個人協助他的事皇帝不是不知,亦是覺得很該如此。沈寧緩了口氣,稟道:「臣的一位遠親,算來是臣的表弟,不知陛下……」
「可以。」皇帝直截了當地點了頭,「選賢任能不避親。你禁軍都尉府的事,你看合適便是了。」
.
席蘭薇在廊下小歇的時候被人蒙了雙眼。
驀地驚醒,扭過頭去看背後的人,要起身見禮卻被他按住。霍祁笑了笑,跨過廊椅坐了下來,看一看她因為被包紮得很厚導致連衣服都顯得鼓鼓囊囊的左肩,一笑:「跟你說點事。」
席蘭薇不解,頜首,靜待下文。
「沈寧把這事交給手下去查了。」霍祁一哂,「歷練人才,朕便沒有先行囑咐什麼。且看他會不會查到你身上來,若是查來了你也不必怕,朕聽了信就會給你擋下來。」
他是當真不疑她。不管是如今對她轉變了態度、還是從前不喜歡她的時候,霍祁從來都不覺得席蘭薇會做出弒君的事。
席蘭薇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霍祁便自覺地把手伸到了她面前:「有話說?」
「……」席蘭薇又點點頭,在他手上寫道,「其實陛下不必擋著,查便是了。查清楚了,讓前朝後宮都看個明白,反是好過陛下死命壓著、卻讓眾人心裡都存疑。」
「嗯……」霍祁思了一思,當即明白了一些事,蹙了蹙眉,「後宮有人背地裡亂說話?」
席蘭薇一笑,指下劃出四個字:「不是背地。」
是當著她的面說的。
是一個久不得寵的宣儀林氏,十分露骨地諷她定與那刺客有不軌之事----不僅是串通著行刺,而是實實在在的「不軌」,說什麼禁軍入殿時隱約能瞧出二人相對而坐,很是和睦的樣子……
二人相對而坐當真不假,但黑燈瞎火的,瞧出「很是和睦」就屬無稽之談了。霍祁非要追根問底,席蘭薇便將始末都講給他了,寫起來很長,偶爾有幾個字霍祁辨不出,但整件事情說下來他倒也連貫著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