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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6:47:16 作者: 荔簫
席蘭薇一福身,點了點頭,側首一瞟二人,秋白清和齊齊一拜,回得清清脆脆:「謝陛下,奴婢無礙了。」
「嗯。」皇帝一頜首,溫聲道了句「免了」,待得二人起了身,才看向杜充華:「充華前些日子擅自杖責令儀,朕下旨禁足你一個月,昨日張夫人說情才先赦了你。」
杜充華心中忐忑,眸子中的驚慌閃爍許久才頜下首去,僅僅一個字都應得略帶顫音:「是……」
皇帝輕笑,又道:「那件事裡,你借著朕的旨意動刑,朕沒跟你計較;上次,你禁著足到雲宜閣去尋事,把這二人打成重傷,朕看在令儀說情的份上也沒再說什麼。」
都說事不過三,皇帝依次數過「擅動私刑」的頭一次責罰和之後兩次的「未加計較」,接下來顯是要治罪的意思。
杜充華本就心虛,聽及此不禁腿上一軟,就勢拜了下去:「陛下恕罪……」
皇帝淡看著她,眼中的疏離淡漠讓席蘭薇都覺得身上涼意陣陣:「從前的事不必提了,朕問你,這次禁席氏的足,是為什麼?」
「臣妾……」如同席蘭薇預料之中一般,心思淺如杜氏,根本不會去想個合理的說辭,眼下只能是慌壞了,「臣妾……」
最後,她無助中竟把目光投向了席蘭薇。自然不是求她的意思,眼中惶恐與威脅交疊著,更像是怕她藉此扯個謊來害她。
「令儀,你自己說。」皇帝口氣輕輕。席蘭薇一抬眼,正有宮娥捧著紙筆過來。她居高臨下地瞥了眼伏在地上杜氏,明眸中終是顯出了兩分輕蔑。
----以為她會藉此落井下石編話害她?她也太拿自己當回事。
蘸墨提筆,席蘭薇如實寫了四個字下來:「臣妾不知。」
四個字映入霍祁眼中,霍祁擱下紙,視線在席蘭薇與杜充華間一盪,手指隨意地一敲案桌,語中帶著幾分思量:「傳旨。」
☆、12 晉位
席蘭薇與杜氏聞言均有一凜,皇帝復又掃了二人一眼,薄唇輕啟道:「杜氏無故責罰隨居宮嬪,廢充華位,降正六品才人。」
降正六品才人。充華是從三品,乍聽只知是降了兩品半,卻已不再是主位宮嬪了。
席蘭薇淡瞧著面色慘白的杜氏,一時真有點擔心,她可別就此小產了。
杜充華滿是委屈、朱唇輕顫,好似想說些什麼,終是狠一咬唇,隻字未言。
「鳶令儀麼……」皇帝看向她,眼底增了兩分笑意,短一思索,「晉才人位,以示安撫。」
兩句話,兩個人。一個降了兩品半、一個晉了一品,卻就這麼同為才人了。
不止如此,目下……席蘭薇還比杜氏多個封號。
席蘭薇盈盈下拜謝恩,杜氏始終面色慘白著回不過神,最後被宮人半扶半拖地「請」離了宣室殿。
蘭薇起身抬眸,看有宮人在皇帝案前添了蓆子,知曉皇帝的意思,一福身前去落座。
筆墨紙硯在跟前擺得齊整,顯是皇帝有話要問。蘭薇頜了頜首,笑意淺淺,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
霍祁睃了睃她,如墨雙眸似乎仍帶幾許寒意:「這次倒不見你為杜氏說情了。」
蘭薇點了點頭,眼中無波無瀾更尋不到半絲半縷的慌張,提筆寫道:「上次說情,是臣妾有錯在先惹惱了她;這次,臣妾全不知錯在何處,為何求情?」筆下一頓,蘭薇又朝皇帝一頜首,「謝陛下公斷。」
皇帝「嘁」地一聲輕笑,隨手翻開了奏章,一壁讀下去一壁說得很是輕鬆:「還是你自己有本事,知道怎麼把話傳到朕的耳朵里。」
蘭薇笑容一凝----他看出來了?是宮人哪裡露了破綻?
霍祁覺出了意料之中的安靜,滿意地覷了眼她的神色,淡然又言道:「行了,做都做了。再者,讓朕知道也沒什麼壞處。」
他口氣輕輕,神色間也是渾不在意的樣子。蘭薇稍放了心,見他不開口讓她告退,就靜靜在旁坐著。過了須臾,皇帝抬了抬眼:「去換茶來。」
是要她去。
宮嬪侍君,換個茶研個墨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舊茶盞自有宮人撤下,她只消得沏新茶來便是。蘭薇起身一福,向側間退去。
專為備水所用的側間地方不小,其中有若干種茶、水,亦備有杏仁露、綠豆糕之類的常見飲品及茶點,為的是朝臣或宗親來拜見時,均可呈上對方所喜的種類。
席蘭薇瞧了瞧面前木架上擺放整齊的一個個茶罐,剛想讓秋白問宮人一句皇帝平日裡喜歡什麼茶,就見原本候在房裡的兩個宦官都告退了。
顯是有人授意不讓她知道。席蘭薇黛眉微一挑,知道強攔了大抵也問不出真話,便不多做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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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清楚地記著席蘭薇曾把自己想問的話猜得奇准、因而直接寫下了接下來的六句答話。霍祁每逢想到這事,心中就有一種執拗般的不服,壓還壓不住,之後竟是進一步想著定要扳回一局來才好。
正巧今日無甚急事、她又恰好來了宣室殿,就讓她去奉茶吧。但凡呈上來的不是他喜歡的----罰她倒也不至於,嘲上兩句還是可以的。
片刻工夫,就見席蘭薇從側間出來了,秋白清和隨在身後,她親自端著茶盞。
她在他身邊正坐下來,莞爾銜笑呈上茶盞。黑瓷的茶盞蓋著蓋子,瞧不出裡面是什麼。
帶著兩分即刻就能找她「麻煩」的竊喜,皇帝從容不迫地執起了茶盞、揭開……
裡面的一片白色讓他登時一怔。
很是均勻的白色,瞧著溫溫潤潤的,和茶盞的黑瓷對比鮮明。呼吸間,淡淡杏仁香襲面。
杏仁茶……
香氣縈繞的同時霍祁心底一悶,一陣挫敗感,打量她片刻,問出一句:「為什麼是杏仁茶?」
蘭薇輕怔,回到為她擱在紙筆的那一邊,如實寫道:「臣妾不知陛下喜好,但見陛下上一盞喝的杏仁茶,覺得陛下至少今日想喝……」
「但見陛下上一盞喝的杏仁茶」?皇帝目光一凌,掃向一旁的兩名宦官,二人急忙跪倒解釋:「臣等絕不曾告訴才人娘子……」
合著授意他們不讓她知道的不是旁人而是眼前帝王?蘭薇不覺笑意間添了點兒促狹意味,提筆寫道:「宮人撤舊盞時,杯身有白跡一縷未拭淨。若為陛下不慎傾灑,宮人必及時撤換,如此只能是宮人上茶前曾致傾灑,不敢使陛下多等,故而再添水、匆忙擦後呈上。」
「……所以呢?」霍祁追問,不信她就憑那麼一道白色印跡便判斷你那是杏仁茶----旁的不說,白色的飲品何止這一種?
席蘭薇銜笑,繼續解釋下去:「臣妾退至側間,見晾茶所用案几上有一白圈,與茶盞底一般大小,猜是先前傾灑凝結而成未及清理。蘸起輕嗅,有杏仁香,故知是杏仁茶。」
「……」霍祁眼看著她寫滿這一張紙的娟秀小楷,連話都說不出,心下只得感嘆真是好細的心思。六宮嬪妃,想知他喜好的不在少數,唯這一回是他興起想拿喜好刁難旁人,還就讓她立時三刻尋著蛛絲馬跡摸了個准。
忽而覺得和這人面對面坐著就是一場博弈,互相猜對方要走哪一步----算上那六張紙條,她猜贏了兩次,他麼……
霍祁苦笑搖頭:就不該跟她置這個氣!
上一次因為猜他的心思被杖責了五十,此番見他搖頭,本就強壓心驚做著解釋的席蘭薇心下一顫,換了一張新紙寫得有點慌張:「此番是陛下要問、臣妾不敢欺君……」
下一句話不知該怎麼說了,於是筆就此頓住,霍祁看完了睇向她:「所以呢?」
所以……
席蘭薇銀牙一咬:「陛下不能怪臣妾揣測君心。」
皇帝禁不住「哧」地一聲笑出來。方才還感嘆她心思縝密,只道是個沉得住氣、什麼都不在意的----合著該害怕還是害怕?
「記仇?」皇帝淡睨著席蘭薇,卻是沒待她再行作答就轉了話鋒,捏起那張紙輕晃了一晃,「你既想圖清淨不爭寵又解釋得這麼清楚,就不怕朕就此覺得你聰明、對你上心了?」
這話確是問得席蘭薇心裡發沉了,她著實擔心過這個,最後卻還是照常上了杏仁茶、照常答得老實。既然已到了這個份上,那更深的思量也不妨全讓他知道:「若所奉茶水陛下不喜,臣妾恐被責罰;若陛下問及杏仁茶緣由,臣妾含糊其辭推與宦官,便於御前宮人結怨。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如一切如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