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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6:31:40 作者: 顧鶴
    有時他與何雲山走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周遭人偷偷打量的目光。那些目光中一般是善意者居多,但也不乏有惡意的,只是惡意的不是對著何雲山,而是對著他。

    一個性格不合群的人,在他們這個年紀會受到這樣的目光,原因幾乎是顯而易見的。

    因為天氣預報說了會降溫,他們沒有在楓樹林待多久,最後匆匆騎著車趕回了學校,從教室後門溜了進去。

    班上正在午睡,何雲山把教室門輕輕帶上的那一刻,外面一個悶雷響過,緊接著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天地間像是崩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漆黑裂縫,就連最近把日子過得晨昏不辨,晝夜不分的二班學生都驚醒了不少,聚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討論,被值日班長及時喝住了。

    何雲山扭頭去看付長風,他剛把桌上的東西收進抽屜,準備趴在桌上睡午覺。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何雲山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頭頂的發旋。

    付長風一驚,但也只是笑笑,緊接著就趴下去把頭埋進臂彎里了。何雲山也覺得有些困,一邊在一旁醞釀睡意一邊默默背著演講稿。

    也許是外面雷雨聲太大的原因,他竟然沒聽見付長風開關門離開的聲音,等午休結束鈴響起,他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雨還在不斷地下,隱隱有要下得更大的趨勢。他趁老師還沒來,給付長風發了消息問人在哪裡,但消息欄前的小圈圈轉了半天也沒動靜。

    「高一高二今天月考,開屏蔽儀了,再加上下雨,信號不好吧。」班長說著把手裡白板的鑰匙給他,「今天你是第一個。」

    「幫我換一下,改到最後一個,我要出去找人。」

    「最好一個?那到時候同學都審美疲勞了,你要是沒點什麼新意的話很難激起水花。」

    「班長,你覺得我缺心意嗎?」何雲山抬起頭看向她。

    班長一愣,笑著拍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別這麼驕傲啊。」

    他的確是個驕傲的人,不僅是他,付長風也是,因為太過於驕傲了,他們習慣於把自己放在某一個位置,自然而然地擺出比其他人要高一等的態度來。

    何雲山將這個度控制得很好,因此即使別人察覺到了,也不會覺得不舒服,但付長風沒有,他疏於人情交流,對那些惡意中傷也從來不給予理睬,何雲山擔心是有人找他麻煩。

    他們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有些已經打心底認為自己沒出路的更不會垂死掙扎,只想著在畢業前折騰出一番大事。

    班主任知道何雲山和付長風關係好,見他來問也沒有多意外,淡淡道:「他回家了。」

    「回家?什麼時候?為什麼?」何雲山說。

    「他家裡人來接的,就中午。可能是家裡出事了吧,你著什麼急,回教室,演講還上不上了?」

    何雲山聽到這兒就羅列出了一堆可能性,嘴上應著回教室,人卻是在拐彎時徑直下了樓,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樓下跑。

    他把帽子兜頭一戴,緊接著就衝出了教學樓,衣服幾乎是瞬間就濕了,雨水順著臉頰滑進衣領里,涼得他一哆嗦。

    出了校門後信號才算是有了點,何雲山不斷地抹掉屏幕上的水給付長風打電話,一個接著一個,起先是無人接通,後面直接關機了。

    家裡也沒人,丁韶不在,付長風家也是空的。他急忙給丁韶打電話,沒打通,又給丁韶的工作室打,她助理說她中午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無數個巧合混在一起,就成了讓人心驚的事實。何雲山急得在家門口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給丁韶打了十幾個電話,總算是接通了。

    「媽你怎麼回事,不在工作室怎麼接電話這麼久?」

    「長風的媽媽出事了。」丁韶嘆了口氣,「我現在在第一醫院,你擔心的話過來吧。」

    何雲山腳步一頓,立馬轉身去摁電梯:「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他媽媽狀態不好,今天中午在電梯裡暈倒了,被人送到醫院了。情況……不算明了,手術剛做完,已經進病房了。」

    「長風呢?」

    「一直陪著。」

    得知付長風沒事何雲山才鬆了口氣,在手機上叫了個車,也不顧對方的天價一口答應下來,渾身濕透地坐上車,直奔第一醫院。

    住院部鬧得雞飛狗跳,何雲山一路過來被好幾個氣勢洶洶擼起袖子要罵人的家屬撞到,唯獨女人所在的那層樓十分安靜,幾乎是落針可聞。

    他走到丁韶面前,丁韶指了指一間病房,他便轉身敲門走了進去。付長風坐在椅子上,脊背微弓,頭垂著,頭髮上還有著濕氣,顯然也是淋了雨的。

    聽見動靜,付長風回過頭,見到何雲山的一剎那,他的眼裡瞬息萬變,千般情緒都在兜轉之後落入黑暗。

    何雲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付長風,那些沉甸甸的情緒壓得他心裡直跳,好像有什麼東西哽咽在喉嚨裡面。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一道閃電將屋內劃得通亮。

    他這才發現,付長風不僅是渾身濕漉漉的,衣服上竟然還有斑駁的血跡。不多也不深,但看在他眼裡卻分外惹眼,像是一顆釘子釘了進去,他只覺得腦子發漲。

    「怎麼回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一改往日的輕快,帶上了顫音。

    窗外是無比肅殺和淒戚的雨,屋內的兩個人相顧無言,只有偶爾划過的閃電將他們彼此的表情照得通亮。

    何雲山覺得惱火,他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付長風的衣領,緊接著看到的東西讓他心跳都漏了半拍。

    付長風的脖頸上大大小小滿是劃痕,像是被又尖又長的指甲給抓出來的,有的已經結了血痂,有的還在往外冒血珠。他從來沒見過付長風身上出現這樣的傷,震驚之餘鬆了手,無力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無話不談了,這已經是這段時間裡,他們再次因為付長風的不做聲而陷入沉默。

    何雲山想,他不能著急,因為付長風的性格就是這樣。他深吸了幾口氣,正準備開口,眼尖地瞥到地上有一張正方形的玻璃紙。

    他腦子裡轟地一下炸開,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付長風。後者面無表情,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垂在腿側的手腕骨微微突出,就那麼看著他。像是頭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狼。

    「你……」何雲山艱難地潤了潤聲音,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調,「你又吃了糖,是嗎?」

    遠勝過憤怒的是心疼,他當然清楚付長風最近的狀態不佳,只是沒想到他會採用這種方式來緩解。不斷地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簡直不像付長風。

    「沒事。」付長風淡淡說完,扭過頭不再看他。

    一場無聲的對峙在這句話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就開始了。

    何雲山連連後退,狠狠踹了一腳椅子,轉身腳步不停地往外邊走,和丁韶撞了個滿懷。

    「雲山?你走路怎麼不看路……雲山!你走那麼急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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