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如果有人路過橋城之下的話，就能正正好瞧見這幅荒誕的圖景：

    ----懸浮於夜空的飛船，向窗戶伸出手的少年，被拯救的異族女人，以及趴在窗台上威脅他們的、衣衫狼藉的男人。

    船上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一個，兩個，五個，十個……夜航船的甲板上站滿了獲救的卡達圖族女子，她們相擁而泣，與艾琳用她們的語言傾訴著這一年多以來承受的非人的痛苦，並咒罵著塔樓里的畜生。她們不是不曾反抗，只是因此吃盡了苦頭，而強迫自己偽裝成溫柔善良的樣子，實際上被觸怒的她們像極了罵街的潑婦。只是這樣還遠遠不足以傾瀉她們的憤怒。

    罵完之後，她們會回過頭來向他們道謝，虔誠而莊重，有的甚至加上了跪拜禮。

    她們完全把這艘船當成了天國的使者。

    眼看著橋城下聚集的警衛越來越多，林染意識到他們必須離開了。

    「人都救出來了嗎？」他問。

    「放心吧！我清點過了！」

    兔子先生催促女人們別急著道謝、先進船艙，然後，他舉起了手中的火把，對面前的建築微微彎下腰。這是他對高塔的建造者的敬意。

    在這座連成一體的高塔之下，是一片貫通的貨倉。

    而今天，堆在貨倉里的每一個箱子裡，裝著的都是品質上佳的高級火藥。

    他們要將整座充斥著罪行的橋城炸毀。

    ----這就是若小澍的計劃。

    一個充滿了理想主義者的浪漫情調的、不切實際的、瘋狂的計劃。

    但是很有趣，不是嗎？

    兔子先生優雅地將火把扔進倉庫的小窗里，而後沖控制室里的若小澍大喊：「開足馬力----」

    「喔！」

    若小澍扭動了輪盤。

    「轟----！！」

    「啊！」

    震耳欲聾的劇烈聲響讓躲在船艙里的女人們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她們尖叫了起來，合在一起的分貝數還蓋不過爆炸造成的轟鳴。不止是一處，這裡堆積的全部火藥都先後被引燃，像最激烈的戰場那樣，一聲接一聲地爆發出炫目的火光。

    「喔啊啊啊啊----」

    縱使若小澍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飛速駛離，夜航船的尾端也還是受到了一點波及。

    好在，這點小狀況還不至於讓他們人仰船翻。頂多是需要修復一下而已。她鬆了口氣，順勢把夜航船一路開向了高空。在這裡，他們就不會被地面的手槍或者炮彈襲擊到了。

    「那是他娘的怎麼回事？！」

    地面上，望著橋城傳來的巨大動盪，警衛隊長發出了野豬一般的怒吼。下屬們紛紛表示了自己的無辜。事到如今，他這頂烏紗帽是非丟不可了，可是問題在於，爆炸過後，那些高聳入雲的石塔竟然還一個個地倒向了水面。

    「咦！」

    「喂，快逃！你們不要命啦？！」

    這下他們哪裡還顧得上追捕犯人，首先就是要從高塔的墜落範圍里跑出去。

    「……這是怎麼了？」

    火光沖天，騷動四起，睡夢中的市民們也被喧囂打擾了寧靜的夜晚，他們紛紛舉著燈籠出來查看情況，就見證了警衛們撒丫子逃離河岸的那一幕。剛才的爆炸足以成為頭條新聞，所以街道上還能看到好些不要命的記者蜂擁向前，拍攝近距離照片。他們才不關心炸毀了高塔的犯人去了哪裡，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這條新聞確保能登上第二天的報紙。

    「克里斯大人。」

    城市另一端的議政廳里，秘書匆忙敲開了休息室的門，惹得門裡的男子一臉不悅。

    「發生了什麼事？」

    「……橋城下的火藥庫……被人引燃了。」

    說話時，秘書的臉上滑下一滴冷汗，但他不得不如實報告這個消息，要是隱瞞不報，他的上司也遲早會知道這件事，那他也一樣會受到責罵。

    聽到他的話語，原本被倦意籠罩著的男子的臉石化出了堅硬的線條。他穿上白色睡袍，離開了床上發出呻吟的女人，往前快走了幾步，來到秘書的面前。

    「你再說一遍？」

    「橋城下的火藥庫被人引燃，引發了連環爆炸事故。」秘書問，「您現在要去現場視察嗎？」

    「現場？不，我得去見市長。」他白了秘書一眼，「發生了這種事，當務之急是不被問責到自己頭上，連這點小事都不明白，我看你是在這個職位上呆膩了？！」

    他的口氣並不嚴厲，秘書卻嚇得差點癱坐在地上。他連忙慌慌張張地道了歉。

    「十分抱歉！！我這就為您聯繫會晤事宜！」

    「嗯。」

    名叫克里斯的背頭男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秘書行完禮，匆匆離去。

    第二十二章 離別的饋贈

    「----我們安全了。」

    若小澍檢查完控制室里的預定航線，回到地下一層的起居室，對擠在船艙里的女人們高聲宣布。

    人群中傳來了安心的嘆息聲。

    在她的胸腔里，依舊飄蕩著經久不散的熱忱。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快得離譜，就在剛才，她做了一件這輩子都沒想過會做的事。緊張，興奮，些微的害怕，與瀰漫著塵埃的空氣混在一起，令她幾乎無法平靜下來。

    夜航船行駛在高高的天空上，仿佛能把一切噩夢洗刷在腳下。

    「成功了。」

    林染說。

    「是啊……成功了。」

    若小澍的臉上殘存著苦笑。

    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安。於是他在她身邊坐下，幫她剪掉了被火星燒焦的發尾。

    「為什麼你要露出這種表情？是你救了她們，也是你炸毀了用於戰爭的火藥儲存點，你並沒有做任何一件壞事。」他說。

    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想，用暴力對抗暴力究竟算不算是拯救呢……因為這件事而被處罰的普通民眾也為數不少，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就是一場無妄之災。」

    林染看了她半天，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居然也會思考這麼沒有意義的問題。」

    不知怎的，若小澍覺得有些惱火。

    「啊！你剛才是在小看我吧？」

    「只遵循原有的程序正義的結果，就是令她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不正是為了改變現狀才決定做些什麼的嗎？」

    在說這些話時，林染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灰貓趴在他的肩頭，對她溫順地吐著舌頭。

    突然間，她好像明白了很多事。

    「也是。」最後她恢復了恬靜的微笑，「真麻煩啊……就連隨心所欲都這麼麻煩。」

    見她不再糾結，林染便從她身邊站了起來，走進女人們席地而坐的迷宮：「我去煮點茶。」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