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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6:26:58 作者: 久南喬
    他那時的輕率舉動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沒事。」但她決定暫時不去計較這件事了,「……等你覺得說出口也沒關係的時候,再告訴我吧。關於你救我的理由。」

    「我……」

    林染欲言又止地抬起了下巴。若小澍卻微笑著退回了走廊盡頭的房間。

    「那,晚安。」她說。

    「……晚安。」他只好點了點頭。

    如果他不想提及自己的過去,那一定有他不願意的原因。

    而她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從現在開始,到遙遠的未來,她擁有的前方寬廣得難以想像----就如同窗外浩瀚無垠的星空一般,她有點好奇自己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人、發生什麼樣的故事、從事什麼樣的職業,還有,她生命的終點究竟在何方。

    也許他會帶她找到答案。

    卸下重重心防,若小澍腦子裡緊繃的那根神經也終於放鬆了下來。她把從鶴嶺鎮買的白色被子鋪在草蓆上,硬硬的,也沒有枕頭,不過比起睡在桌子上已經好多了。她很快沉入了夢鄉。夢裡,她聞見了母親烤出來的新鮮的麵包,是剛收穫的小麥的味道。還有坐在餐桌邊讀著報紙的父親,他對自己露出了微笑,問她最近過得如何。----過得如何,是啊,我過得如何呢,若小澍想,除了對他說「我很好」之外,我還能說些什麼呢?面對他們,她能做的,也就是像個尋常小姑娘一樣撒撒嬌而已。

    她已經回不去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了。

    等她醒來時,臉頰旁的床單濕了一大圈。若小澍若無其事地擦掉了眼角的液體,用手拍平了被子上的褶皺,把它疊起來放在床頭,這時天空還未露出魚肚白色。接著,她拿手指梳理了一下翹起的短髮,走出門外,沿著吱嘎作響的樓梯向上走去。

    林染已經起床了。灰貓蹲在暖和的爐子旁,看著他把一根又一根的柴火塞進火箱。

    「早。」

    她擠出一個笑容,隨後走到廚房的案板前,拎起一根菜籃子裡的胡蘿蔔,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胡蘿蔔尾部的污漬。灰貓「喵」地叫了一聲,繞著她光溜溜的小腿走了幾圈,蹭得她忍不住發癢。

    「灰灰,早上好。」她也對它說。

    新的一天,開始了。

    第十五章 從天空之上飄落的圍巾

    人是生而自由的,卻又無時不處在枷鎖之中。人類向來認為自己是萬物的主宰,但事實上,他們比其他任何事物所受的奴役都要多。

    ----盧梭《社會契約論》

    在清晨的第一聲鐘響轟鳴之前,長發女人就會本能地睜開雙眼。

    她的每一天都沒什麼不同。起床,疊被子,打掃房間,單膝跪地,打開門口底下的木板,取出自己的早午飯,然後咀嚼食物。她從不刻意挑選食物的好壞,他們也並不會惡意提供發餿的米飯給她----只要她乖乖聽話,就能吃到新鮮的蔬果和牛奶,有時候還有切成碎塊的肉。機械地咀嚼完畢之後,她會把盤子放回木板外面,開始在房間裡轉圈、散步。

    散步的時候,她會貪婪地看房間的四壁。

    東邊的牆上掛著一幅上個世紀風格的亮色油畫,據說此類裝飾能使人的心情更加爽朗。油畫裡的母親抱著一隻印花襁褓,梨渦微現,在她身邊還環繞著一圈活潑可愛的小男孩。他們都是她的孩子。

    她走過那幅油畫,手指停在畫框上,與畫框表面的木蘭花紋相接觸,又順著紋理向前延伸。延伸到盡頭,她意識到自己又走完了一圈。

    她垂下了眼。

    窗外的晴空由紅變黃,最後退化成明媚的蔚藍色。塔樓腳下,芝麻大小的人影開始出現,新的一天拉開了帷幕。身材高大的車夫拉著簡陋的板車穿行於水畔,小舟上的船夫吃力地撥動著木槳,皮膚黝黑的力士忙著搬運貨物……沒人能注意到她正將臉貼在玻璃窗前,如饑似渴地俯視著下方的一切。

    她的指甲不安分地鑽進了掌心的肉里,攥得生疼生疼。但她面無表情。她的心已經麻木了。在紅印周圍即將滲出血絲的瞬間,她才鬆開了手。她不被允許弄傷自己,哪怕是一丁點也不行。

    漫長的寧靜足以將一個人的理智壓垮。

    夜幕降臨之前,每日固定的訪客時間到來了。她被敲門進來的女傭描上黛眉、塗抹脂粉、點綴紅唇、戴上滿是白色羽毛的珍珠頭飾,再像一具木偶一般、機械地聽任自己的身體被優雅而華麗的真絲錦緞包裹成團。隨後女傭退了出去。沒多久,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進了屋。

    她開始想像自己是另外的人。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就會忍不住瘋狂地哭喊起來。任何抵抗都會使她遭到毒打,作為懲罰,他們曾經取消她的飲食,把她綁在柴房,用生了鏽的細鐵釘刺進她的皮膚。於是她妥協了。她嫻熟地調整著臉上的表情,不讓內心的恐懼和反胃心理表露在這樽驅殼的面具之上;她必須學會迎合那些在暴力規則下成長起來的、外表油光錚亮、實則粗俗卑劣的男人,並讓他心滿意足地離開。然後,她不得不筋疲力盡地回到床上,艱難地等待第二天的朝陽來臨。

    她不是一個人。

    她們是一群人。

    顧客稱她們所在的頂樓為----欲望綻放的高塔。

    但是,在眾多並不知情的人眼中,這裡始終是一個普通的水運關口,數十座塔樓把守著通往內港的水路,塔樓與塔樓之間有磚石通道相連,就像一座驚人的城池。塔樓和橋身的鋼鐵骨架外鋪設著花崗岩和波特蘭石,來保護骨架並增加美觀,設計師使用了更有修飾性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新哥德式的裝飾來營造奢華的氛圍。每座主塔上都建有白色大理石屋頂和五個小尖塔,遠看仿佛一排絢麗璀璨的王冠。他們親切地稱呼這座城池為----

    「橋城」。

    「哦……好高……」

    若小澍用手掌擋住來自上方的刺眼陽光,才得以看清這座氣勢雄渾的塔城的全貌。

    經過三個晚上的航行,他們終於抵達了旅途上第一個人口超過五十萬的大城市。為了不引人注目,林染特意把船降落在離城市尚有一定距離的河道上,再沿著運河緩緩行駛至此。塔樓上方懸掛的鎖鏈與地面形成漂亮的直角三角形,待到他們來到甲板上時,已經有穿著灰色背心的年輕人等在鎖鏈的根部,對他們揮手致意。

    「停在這裡需要收錢吧?」若小澍問。

    「正是如此。」兔子先生搶先開口了,「橋城是這一帶有名的運輸港口,商業高度發達,據說這裡的玻璃製品做得極其精緻,是遊客的最愛。」

    「哦!終於進城了!」若小澍鬆了口氣,「我可再也不想經歷昨天那種無聊的日子了!」

    在夜航船抵達橋城的前兩天,他們都降落在荒無人煙的山谷里,唯一的娛樂就是和樹上掛著的猴子說話。它們壞透了,若小澍好心把水果分給它們吃,卻不想懷裡所有的東西都被它們搶走了,不僅如此,它們還在她手臂上留下了幾道紅色的抓痕,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小混蛋!可惜她現有的魔力不夠再施個禿頭咒。要是她手上有足夠的魔法礦石,保准能讓它們一個個哭喪著臉向她磕頭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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