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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6:19:43 作者: 西子棲
    她一直知道,兒子阿稷的膽子很大, 但膽大到向狗皇帝開口明晃晃地討要太子之位, 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以及預料。

    偏偏狗皇帝一如既往地縱容。

    朱顏毫不懷疑, 狗皇帝最終決定廢除祖制, 便與昨夜裡兒子阿稷大膽討要太子之位分不開。

    正因如此,她越發看不懂狗皇帝。

    皇太子,國之儲副。

    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但對於一個正值壯年大權在握的皇帝來說,卻不是很急需要這樣一個繼承人,作為枕邊人,朱顏太過清楚,狗皇帝對權力的看緊,容不得他人來染指,哪怕是親生父子也不行。

    四年前,諸皇子提前受封就藩國的導火索,便是蘇婉清想讓八皇子與許家聯姻,露出了一點苗頭,想替八郎謀劃前程,狗皇帝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牽扯其中之人,太子之位,不容謀劃。

    再往前,十一年前,鄧太后被迫離宮,以及後來鄧家整個家族傾覆,也與最初,鄧太后在先太子夭折後,謀求立鄧淑妃所出的大皇子為太子有關。

    大皇子夭折。

    八郎謀逆投水而亡。

    血淋淋的前車之鑑,讓朱顏愈發覺得狗皇帝很不對勁,頭一次,盼著正旦日的大朝會能早點結束,狗皇帝能早點回宮。

    酉正天黑,外面下起了雪粒。

    隨後,在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響中,御前的內侍林輔跑來搖光殿傳話,說是大朝會結束了,陛下和四殿下喝了酒,在前面開陽殿醒酒,要晚一點回來。

    又囑咐元妃不必等他們用晚膳。

    這時候,朱顏哪還有心思用晚膳,越發心神不寧,索性喊來曲姑,換了身衣裳,準備直接去開陽殿找人。

    而此刻的開陽殿,很不同尋常。

    大殿門窗洞開,冷凜的北風呼啦啦穿透進殿內,裡面幾盆銀霜炭火燒得越發紅通,六座連枝燈,許多燭火已被大風吹滅,零星剩下幾盞燈火在風中搖曳,與發出昏黃光線的八角宮燈一起照明。

    內侍宮人早已退出大殿,遠遠候在大殿之外,連刑恩都不敢靠近殿門口。

    整個大殿內,皇上與兒子張稷相對坐在殿中央的一張席地虎皮矮榻上,身後是展開的四扇屏風,旁邊擺放著一盞宮燈,席榻前放有一卷鋪開的玉聖旨,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阿稷,你告訴朕,你還要做太子嗎?」狗皇帝語氣很平靜地問道。

    對面,原本一臉震驚的張稷,目光從盯著那份玉聖旨上抽回,一抬頭,一撞上皇上冷峻的眼神,心頭咯噔了一下,加上外面冷風吹進來,使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自出生以來,打心底第一回 真正生出害怕與恐懼來。

    難怪……難怪阿耶沒有直接立他為太子,難怪阿耶寧願取京兆府十二縣作為他的封地,把他留在京城,也沒有立他為太子,他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竟是這樣。

    然而,他從記事起,就看明白一個事實,他不是因為是阿耶的兒子,才被阿耶喜歡,被留在京中,而是因為他是阿娘的兒子,才與眾兄弟不同。

    於阿耶而言,阿耶不缺兒子,五弟、六弟、九弟、十弟,只要阿耶想,阿耶可以有許多兒子。

    於阿娘而言,他才是唯一。

    子立母死。

    如果真到這一步,他根本沒得選,只怕阿耶也不容他選。

    想到這,張稷整個人又打了個激凌,頂著阿耶審視而嚴厲的眼神,立即改坐為跪,直起上身,朝阿耶磕了個長頭,才緩緩開口,「兒子,既要阿娘活著,也想要太子之位。」

    「阿稷,朕告訴過你,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規矩。」皇上並不滿意,冷冷注視著兒子,又道:「高宗皇帝的顯烈陳皇后是被賜死的,你親祖母是在知曉這個規矩後,自縊而亡,皆年不過三十,她們身過之後,才被追封為皇后,兒子序嫡,才得以冊封為太子,最後承繼大統。」

    「張稷,朕只問你,你會怎麼選?」皇上的聲音更冷了,猶比外面吹落的雪粒。

    張稷感覺自己牙齒都在打顫,著實有點給嚇到了,他不知道怎麼選,他想要阿娘好好活著,也想要太子之位。

    畢竟,那是離皇位最近的位置,坐擁天下,富有四海。

    只是此刻,頂著阿耶燭照萬里的聖目,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巨大壓力,額上冷汗涔涔,腦子裡更是一片空白。

    但打小養成的直覺告訴他,只能選阿娘。

    不然,他將與那個位置無緣。

    「兒子……兒子要阿娘。」

    張稷是閉著眼睛喊出這句話的,而喊出這句話後,一瞬間,籠罩全身的那股滅頂之力卸去,所有理智回籠,睜開眼,甚至顧不上去揣摩阿耶的神情,憑著本能繼續說道:「先有阿耶阿娘,才有兒子,兒子不能沒有阿娘,兒願一直以藩王之身參理朝政。」

    縱然名不正,言不順。

    只要阿娘在一日,遠在封國的兄弟,就無人敢來和他爭那個位置。

    張稷卻又有些擔心阿耶不滿意,會嫌棄他沒志氣,待要再說別的,卻聽得殿外有動靜傳來,扭頭望去,見是阿娘帶人過來了,刑恩都沒敢阻攔,只攔住曲姑等跟著的宮人內侍。

    張稷如見救星般,鬆了口大氣。

    隨著阿娘進入大殿,張稷仿佛看到了主心骨,正欲起身迎接,才察覺到自己手腳乏力,數九寒天,外面開始飄起鵝毛大雪,他的後背卻被汗水給浸濕透了,開口喚了聲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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