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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6:12:47 作者: 岩兮棗
柳綽年少時作為伴讀陪公主讀過兩年書,許夫子就是先生之一。柳綽送了拜帖,以請教畫卷為由約定今日登門拜訪,她本想順著這條線索繼續查查,結果沒想到她登門時許府已經亂成一片——許夫子死了。
一刀封喉,是極利極快的薄刀,半個脖子都被切斷了,腦袋歪歪地掛在一旁,只剩下皮肉和一半的頸骨堪堪吊著。
血流了滿地,牆壁上也被噴得到處都是。妻妾嗚咽的哭聲此起彼伏,許夫人更是哭得近乎暈厥。府中擎天驟然薨逝,未知的前路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
柳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上官泓和他的夫人蘇玉真,看樣子和她一樣也是來拜訪許夫子的。
柳綽有些意外,上官泓當眾被捉姦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安京城幾乎無人不知,蘇玉真雖然是受害者,但也難免被時不時提及,柳綽已經很久沒有見她出過門了。
蘇玉真看見柳綽本就尷尬的眼神更是閃過幾絲複雜,未出閣前她也是安京城極具盛名的才女,當年在適齡的世家女中為公主選伴讀第一個選的就是她,她和柳綽在宮中讀書時的關係不錯,只是長大後因為家族對立而漸漸生分。
「柳家不愧是從死人堆里活出來的煞星,克得自家子嗣不旺就算了,走哪哪就有血光之災。」上官泓看見柳綽氣就不打一處來,上官家如今被柳家整得焦頭爛額,他被停了職,功名也陷入爭議,而他父親上官榷更是被多個官司纏身,每日都有人變著法子上書參奏。
柳綽這才將視線從蘇玉真身上移向上官泓,都說面由心生,也不知道上官泓是壞事做多還是縱慾過度,他臉上的氣血不足顯得過於蒼白,過於浮腫的眼袋還帶著明顯的烏青,整個人給人一種病態猥瑣之感。柳綽想起林平之和齊澤林的枉死,冷笑了一聲,譏諷道:「若沒有柳家戰場殺敵護得邊塞十年無恙,你如今能在這繁華安京安穩叫囂?還偷天換日盜用他人的文章博得功名?」
「你!」上官泓順風順水的一生何曾受過這些日子的苦楚,連日的流言白眼和指指點點讓他顏面無光更讓他的憤怒無處發泄,柳綽如今當面指出,他當即暴怒忍不住就想要動手。
柳綽:「我如今貴為三皇妃,你見到我不行禮就算了,還以手相指,你可知藐視皇族有何下場?」
蘇玉真知道上官泓的脾氣,這人好大喜功又極其在乎面子,盜換文章是他的逆鱗,柳綽句句往這上面戳,一時間只怕難以善了。許府新喪,在此地發生爭執實在不妥,她輕輕扯了扯上官泓的袖擺:「柳綽如今畢竟是王妃,鬧大了怎麼都是我們吃虧。」
暴怒之下的上官泓哪裡還管的了這是不是在府外,他抽出袖擺一巴掌打在蘇玉真的臉上:「勸勸勸你就知道勸我,胳膊肘往外的賤人!你和你那表哥到底是不是有染還沒辯清呢,如今倒還來瞧上我的笑話了?!」
名門望族最講究顏面,關起門來的齷齪事一家不比一家少。但甭管在府內如何,出了門各個都是忠孝禮義信仁俱全的人,柳綽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自己的夫人動手。
蘇玉真的髮髻被打散了幾縷,她的表情還維持在驚慌和疼痛的變換之間,就像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眼神卻是空空的,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就像是麻木了一樣。
一個人得挨多少次打才能在挨打時表現出如此麻木?又得忍受多少日子才能把這種挨打變成習慣?柳綽不敢想蘇玉真平日在家中過的是什麼日子。
「上官大人!」柳綽微沉的聲音喚回了上官泓的理智,周圍已經有不少許家下人注意到了這邊。上官泓本想將蘇玉真拽回府,但上門拜訪主人家新喪什麼忙都不幫直接走人又顯得像是怕被沾染晦氣太過失禮,他面色沉沉地剜了柳綽一眼,壓著火氣低聲對蘇玉真吩咐,「你自己收拾一下,不要讓人看出破綻。」
上官泓去前堂幫忙了,按照禮儀柳綽和蘇玉真應該去後宅陪伴安慰許夫人,然而二人誰也沒有動。良久,柳綽撿起蘇玉真掉落在地上的絲帕,輕輕地替她擦去了嘴角上的血絲。
蘇玉真渾身一震,就像是躲殼中被猛然驚碰的龜,她拼勁全力才堪堪維持住了體面。最不堪的生活被年少熟人撞了個正著,羞愧憤懣自卑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她雙唇顫抖著,咬牙低聲厲言:「是,我如今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開心了嗎,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柳綽無言地看著她,眼神幽深就像是森林中的湖泊。
蘇玉真在柳綽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髮髻凌亂面目猙獰的倒影,她突然就繃不住了,淚水無聲地從眼眶中湧出來,就像是落不盡似的,流滿了整個臉頰,又順著纖細的脖頸沾濕了衣領。
柳綽看著面前連哽咽都似無聲的婦人,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來多年前在宮中讀書的日子,那時她們都是豆蔻年華又是極具盛名,意氣風發,對未來懷揣無限憧憬,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她記得夫子第一次讀蘇玉真的詩文時被驚艷的表情,她也記得在皇宮的高牆上蘇玉真神采飛揚地拉著公主豪言壯語,說她一定會寫下不遜於狀元探花的詩文,說她一定會在青史中留名。
那真是最好的年華,陽光明媚,連天空都是湛藍湛藍的。
然而短短几年,公主為平息戰火遠嫁蠻夷,一年後夫死又嫁子。而神采飛揚地說著自己不遜男兒的蘇才女也為了家族的前程成了如今這個連哭泣都不敢出聲的憔悴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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