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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4:41 作者: 雲隨風雨過
    蘇千秋拖著腳步踉踉蹌蹌的走出了娛樂城,略帶寒涼的空氣拍了拍她的臉,她才後知後覺的抬頭望望天空,發現他們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房間裡竟耗了整整一個下午。

    早春三月,還沒入夜天色就已開始憔悴不堪。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陽的擅離職守,還是因為城市上空捲起了幕布一樣密不透風的黑雲。

    這陰沉的天映著她陰鬱的心,周遭一切都仿若墓地般死氣沉沉。

    蘇千秋帶著介乎絕望和無助的心情,機械式的反覆撥打著司南的號碼。可是除了遠方隱隱的雷鳴,和聽筒里電信公司一字一句播報的「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什麼回音也聽不到。

    她茫然的在街頭走了片刻,茫然失措,不知何去何從。直至幾聲炸雷突然而至,一顆冷冰冰的雨落在她眉心,仿若被人用指尖彈了彈額頭,她終於尋得了一絲清明。她站定抬頭,天空一副山雨欲來泫然欲泣的表情。

    司南此刻的心情,會否如同頭頂那毫無縫隙的黑雲,沉重得叫人窒息?

    然後她下定了決心。

    蘇千秋抬手招了一輛的士,上車報出了司南家那個豪宅區的名字。

    聽到那聲名在外的樓盤名字,司機用艷羨的眼神瞥了一眼蘇千秋,卻發現眼前的小姑娘一臉的失魂落魄,又把本來想要搭訕的話又咽了回去。

    車子越往司南家開,蘇千秋心頭的近鄉情怯就更添一層。很快,雨勢由緩轉急,豆大的雨點二話不說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雨刮開至最大檔,車窗上的水流依然如瀑布一般。天地同歸混沌,視線一片模糊,小小的計程車在風雨招搖中不堪重負的晃了又晃,司機踩了踩剎車,以近乎於步行的速度小心翼翼的開著。

    蘇千秋心急如焚,卻又畏懼不前。兩種感情仿若冰與火般在她心中激撞開來,而後又慢慢醞釀發酵,最後變成了一言難盡的苦澀。

    記憶中的童年,每個能去司南家的周末她都快活得不得了。從她家到司南家的那段路途,她總是恨不得可以馬上跨過,一步登天。而現在,她神不守舍的坐在車上,徒然的望著窗外模糊一片的世界,大腦一片混亂。

    但是無論多漫長的道路,總是有它的終途。哪怕蘇千秋的心裡亂成了一鍋粥,該抵達的目的地,終會到達。

    待去到司南家小區門口,計程車在小區入口被防護攔給截下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裡改成了全自動保安亭,門口的對講機接通了屋主家的內線,要屋主同意大門才會自動打開。

    司機為難的回頭對蘇千秋說:「小姐,門牌號是多少啊?」

    蘇千秋搖了搖頭,上次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而這麼多年來,這裡一直像記憶中的一塊傷疤,她從來不願揭起。

    蘇千秋掏出車費謝過了司機,開了車門一頭衝進雨幕中。剛走了幾步,她就略帶迷茫的停了下來,方向感全無。

    這場瓢潑大雨叫地上的水流彎曲成河,幾乎要沒過腳背。蘇千秋用手掌搭起涼棚,睜大眼睛極力分辨,卻失望的發現在影影綽綽的暮色里,所有的別墅看起來都千篇一律。

    雨水不斷的滑入眼眶,眼睛澀到幾乎無法睜開。

    位處城郊的這片豪宅區占地極廣,蘇千秋隱約記得以前范叔接她和母親過來時,每次從小區門口開車到司南他們家幾乎要花上十來分鐘。

    她徒勞的照著殘存的記憶,一點一點摸索著。在似是而非中,一點一點的肯定著,又否定著自己。六年時間,原本路邊的小樹也足以參天,所有的參照物都面目全非,更何況她依憑的是孩童時候不準確的記憶,因此找得尤為艱難。

    她急沖沖的出來,連揣在口袋裡的手機都早就濕了個底朝天,更別提帶傘。更何況這種橫風橫雨里,一把小小的傘也只是聊勝於無。

    下車沒半分鐘,就如墜入湖中般渾身濕透,猛烈的風夾著雨點狂暴的落在她身上,敲得她頭暈腦脹。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徒勞的想給自己一點微不可見的溫暖,可是此刻的她就如風雨招搖間的一支小小火柴,還沒來得點亮,就被毫不留情的吹熄。她凍得嘴唇青紫,臉色蒼白,微微的打著顫。

    我要向司南道個歉。

    她對自己說。

    在風橫雨橫里,這個念頭卻像扎了根似的,帶出了幾分堅毅的味道。

    蘇千秋在很多時候總是沒來由的懦弱。她從來不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但此刻,向司南道歉的念頭煎熬著她,敦促著她,鞭笞著她。就像遙遙山間的星星燈火,給她一絲明滅的希望。

    他說,她在糟蹋他的心。

    蘇千秋咬了咬唇,雨水順著唇角流進口中,叫她品出了幾分血腥味。

    他說,她在糟蹋他的心。

    這句話一字字的凌遲著她,她疼的快要掉下眼淚。

    他說,她在糟蹋他的心。

    我不是。我沒有。辯解的話語如冰坨般堵在胸口,叫她渾身上下一片寒涼。

    不知道過了多久,傾盆的大雨漸漸變得淅瀝,卻又綿而不絕。蘇千秋終於看見了一座熟悉的小山丘,在很小的時候,她和司南帶著奶油,來這裡玩過獵人的遊戲。

    她眼眶一熱,沿著山丘腳下跌跌撞撞的跑過去,隔著柵欄,終於看見了別墅草地上奶油那間熟悉的狗屋。

    她微顫的指尖觸及門鈴按鈕。那金屬的按鈕非但沒有想像中的冰冷,反而帶上了一點體貼的溫度,她心中一燙。

    但是,按下去的按鈕,仿若一顆墜入深潭一去不返的石籽,沒有得到半晌回音。

    大概是沒有聽到吧。

    蘇千秋又按了一遍。

    依然無人應答。

    蘇千秋揣著莫大的不安,又按了幾遍門鈴。

    如泥牛入海,杳無回音。

    若大的司宅里怎麼可能沒有人。思及眼前的是單方可視的無線門鈴,唯一一種可能性就是……司南不想見她……

    一滴眼淚參雜著雨水滾了下來,在冰涼的臉頰上仿若流星划過般,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第一一一章 拒而不見

    蘇千秋退後幾步,隔著柵欄遙看。別墅三樓一角的窗口猝不及防的開了燈,柔軟的光透過拉得密密實實的窗簾灑在草地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窗前經過。

    那是司南的房間。

    而後房間的燈很快又歸於遽滅。

    蘇千秋只覺一股絕望正洶湧的衝破胸腔,幾經要將她沒頂。她徒勞的抹了抹眼,可是眼前始終一片模糊,早就分不出是雨還是淚。

    而此刻的司南,正倒頭躺在床上,用枕頭捂著自己的臉。仿佛在這人為製造的黑暗與沉重里,才能擺脫先前蘇千秋那通電話給他帶來的大喜大悲。

    他在想,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幾何?

    像是一個永遠得不到答案的迷解,司南長嘆一口氣,轉了個身。

    蘇千秋不知道在司南家門前站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對她早已失去意義,四肢已經冷到失去知覺,她就像一張蒼白的紙片,無助的站在那裡,徒然的等待一盞不知何時會亮起的燈。

    她就一直站在那裡,直至雨水完全停歇,直至濃雲逐漸散去,直至耳畔響起了一絲微弱的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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