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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4:41 作者: 雲隨風雨過
    電吉他的聲音粗獷而失真,他們的音樂帶著工業性的質感,風格粗糙,卻夾雜著原始的衝動,叫人熱血沸騰。

    從主唱到貝司再到鼓手,所有人都沉溺於自己指尖洶湧而出的節奏聲中,他們表情亢奮,心無旁騖,大汗淋漓。

    舞台下是同樣激越狂熱的觀眾。

    他們隨著鼓點瘋狂揮動著手臂上的螢光手鐲,整齊劃一,像是一場走火入魔的朝拜。

    這座深藏地下的舞台之中,每一個顫動的音符里都點綴著反抗和不羈,每一個空氣分子裡都充斥著對內心的放縱。

    這裡的氣氛如此熱烈,仿佛眾人燃燒的不僅僅只是激情,而是有質感的靈魂本身。

    仿佛是一場追逐內心的群魔亂舞。

    蘇千秋站在這個嘈雜轟動的密閉空間裡,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關心她。

    所有人都放任自己沉醉在重金屬的高亢咆哮里,除了音樂,一切都不重要。

    這激烈的鼓點,強勁的音樂將蘇千秋的胸腔填得滿噹噹。

    每一絲的空氣都在震動,她覺得耳朵似要充血。

    音符里充滿了憤怒、叛逆與格格不入,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瘋狂。

    這極具侵略性的音樂,仿佛一場情緒的發泄,忽然叫她無比釋然。

    第八十一章 鼓手歲月

    激昂的旋律一下下衝擊著耳膜,蘇千秋忘乎所以,完全的沉浸其中。待到曲終人散,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里,蘇千秋才緩緩回過神來。

    在這場滿是躁動的發泄里,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遭,忘記了一切的不豫。

    楚涵推了推她,遞給她一份三文治,又把她拉回了現實。

    蘇千秋眼睫微垂掃了一眼手中的食物,捧在嘴邊一口咬下,目光卻始終不離忙碌依然的舞台。樂手們正被一堆迷妹群起而攻之,這個合影,那個簽名,忙得不亦樂乎。

    楚涵半靠在會場最後一排那毫不起眼的吧檯上,昏暗的光線里,少年的眼睛像星辰一樣閃爍。

    「很久沒來了吧?」酒保一邊擦著玻璃杯一邊和楚涵搭著話。

    「高中生要以學習為重嘛。」楚涵無奈的笑了笑,語氣里有一絲遺憾。可當他的目光轉到正站在場中定定出神的蘇千秋身上,眼神又倏的變得堅定起來。

    酒保疑惑的揚了揚眉,隨之做了個鬼臉,沒敢相信會從楚涵口中說出這種義正言辭的話。

    「Jay說你是他見過的最棒的鼓手。」酒保下巴朝舞台上被圍攻中的那堆人沖了沖,「可惜了。」

    楚涵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世間的事總是有舍有得,沒什麼好可惜的。

    初中和父親爭吵後的一次離家出走,放映廳里張國榮一部叫做《鼓手》的老電影,叫他誤打誤撞認識了台上的那堆人,也認識到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鬼使神差的,他去學了架子鼓。

    每一次錘與鼓的相擊,都會讓他的心臟猛的一顫。手下流淌出的鼓點,像是無言的宣洩,讓他那充斥著父親拳打腳踢的青春找到了一條發泄之道。

    他越來越投入,仿佛只有在這裡,終於找到了心靈的棲息地。

    後來隊長Jay邀請他一同上台演出。彼時誰也沒想到,那個坐在舞台最角落,被陰影遮蔽的少年,竟然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中學生。

    他效仿著舞台上的同伴,染了頭髮,鑽了耳洞。即便如此,少年依然是少年,眉間的青澀無法掩飾。

    他頻繁的出入這裡,落入偶然經過的同學眼中,就成了口口相傳的「不良少年」。

    他將一個又一個的夜晚揮霍在此,像是想在激昂而躁動的鼓點裡,尋找一條未來的出路。

    樂團的幾個人平日各有各的桀驁不馴,玩搖滾的人往往大體如此,他們心底總是埋伏著對現實的不滿和反抗,而音樂則是宣洩這種眾叛離經的出口。

    當他們一同踏上這個方寸間的小小舞台,卻不約而同摒棄了往日冷言寡語的自己,把全部的熱情傾瀉入指尖,在激越高昂的曲調里釋放著自我。

    夜晚地下室里的青春,是與白日生活的背道而馳。

    他們的合作親密無間,渾然天成,像是志同道合者的一場共鳴。

    樂隊所有人都對這個不聲不響的少年很滿意。

    然而大半年前,楚涵忽然和Jay說要退出。

    Jay很不解,他極力挽留。

    「你不是說在樂團里找到了生活的意義?」這個年輕的主唱一臉困惑的問道。

    楚涵點了點頭:「到現在我還是這麼覺得。」

    「但有些事情,如果我現在不去做,以後肯定會後悔。」

    他補充說。

    那天蘇千秋說填志願時她要報P大。

    楚涵才發現橫貫在他們面前的,原來是高考這隻龐然巨獸。

    分數相差的有多遠,未來相距的距離便有多遠。

    高考像是攔在路中的司芬克斯,幾張單薄的試卷,決定的卻是以後能否踏足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學校。

    他無法控制蘇千秋與司南曾經的青梅竹馬,他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未來與她物理上的距離。

    他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放下了心愛的架子鼓,投入到另一場抗爭里,義無反顧。

    台上的樂手終於收拾好所有的家當,一切散場,唯有舞台中央那支話筒孤零零的矗著,等待著下一場靈魂騰飛的表演。

    這些地下樂團的表演場地總是如此侷促,觀眾和樂手之間的距離卻又如此緊密。

    不像十萬人演唱會那樣,和偶像之間隔著難以逾越的疏離。

    台上那個英俊出挑的主唱在離場前的一剎,不經意看到了站在吧檯旁的楚涵,他臉上迸出了不加掩飾的驚喜。

    兩人目光相接,楚涵淡淡的舉了舉手,算作打了招呼,便帶著蘇千秋離開。

    等到那個叫做Jay的男生擺脫了後台幾個迷妹的糾纏追了出來時,早已不見楚涵的身影。

    「他早走了。」調酒師笑著說,「再等兩年吧,年輕人總是要嘗試一下其他的可能性。」

    他的眼神中有期待。

    Jay一臉遺憾,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從逼仄的地下空間重回地上,耳邊喧囂的鼓點終於如退潮般慢慢散卻,那種咫尺之遙的激越碰撞卻依然震撼著蘇千秋,讓她有種夢遊中的恍惚感。

    第一次近距離的聽Live,她只覺身上每個毛孔都隨著爆炸性的音樂張開吶喊,心靈如此充盈,叫她全然忘記了兩個小時前希望地球爆炸希望世界末日的自己。

    楚涵陪著蘇千秋慢慢走回家。

    此刻的風不復白日的粘滯,自帶一種輕快得體,一如蘇千秋此刻的心情。

    困擾了她整整一天的流言蜚語,仿佛被這麼輕輕一吹,就如蒲公英的種子般飄散在六月的天空里。

    她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少年。

    昏黃的路燈籠在他俊朗的側顏上,光影的明滅里,孤鶩不在,反添了幾分柔和。

    「多謝了。」蘇千秋輕輕的說。

    少年腳步微頓,他側著頭靜靜看著眼前的少女。她臉上淚痕已干,眼睛卻依然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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