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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4:41 作者: 雲隨風雨過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司南,從小就被灌輸著冷酷無情的精英教育。母親總說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最一文不值的,她唾棄愛和憫,反覆告誡自己的獨生子作為一個未來要站在頂峰的男人,萬萬不能被這些無所謂的東西拖了後腿。

    司南知道自己的母親和父親只是單純的政治聯姻,婚後父親工作忙碌依舊常年不在國內,母親則和閨蜜在世界各地的美容機構度假村飛來飛去,偶爾家中撞見,兩人卻像熟悉的陌生人,說不出的怪異。

    不知何時起,司南便活在青春期的矛盾里。他喜歡蘇千秋,想要接近她,觸摸她,將她捧在手心,要她眼裡只有他;但在此同時,思及兩年後的出國留學,那一段不可預知也不可控制的未來,他又對這份沉甸甸的感情畏懼不前。

    一邊是家族的期望,一邊是追逐自我的內心,仿若千斤巨石,壓得司南透不過氣。最後,千頭萬緒只能化作一陣徒勞無功的嘆息。

    第三十九章 遊園

    葉欣注意到教室後門眉頭緊鎖的司南,揮揮手,走了過來。

    順著司南目光所及,葉欣只稍稍一看角落裡的蘇千秋,就心領神會。

    明明一個簡訊一個電話就能說清楚的事,司南總是特意跑來她班上專門告知。她對司南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習以為常。

    她調侃著問司南又來傳達什麼旨意?

    司南的臉這次是真的紅了。

    一種被人識破企圖,無所遁形的窘迫。

    司南支吾著說一班的同學約好周末去遊樂場,問葉欣有沒有空。

    葉欣倒是善解人意的很,也不戳穿司南的小心思,當下一口答應,末了還追問要不要喊上蘇千秋?

    出乎意料,司南果斷搖了搖頭,說都是國際班的學生,蘇千秋沒有熟人怕是會覺得無聊。

    葉欣覺得司南這解釋,實在勉強得有點弔詭。以她對蘇千秋的了解,這姑娘在自己的世界裡過得如此忙碌而富足,朋友大概只是她人生里聊勝於無的點綴,所以「沒有熟人會覺的無聊」之類的鬼話,騙誰呢?

    等周末去到主題樂園,葉欣一看像狗皮膏藥一樣貼著司南的周雨桐,恍然大悟。她剛想取笑司南的博愛,喜歡著這個,又親近著那個,然而看見司南那僵硬而勉強的表情,她猶豫了一下,把想要說的話悄然咽下。

    再看周雨桐,一頭微微電卷的長髮如海浪般一傾而下,襯得她像一個嬌小美膩的公主,站在司南身側,兩人相映得彰,搶眼得要命,就連身為女生的葉欣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又望了幾眼周雨桐那條剪裁繁複的緊身紗裙,還有高跟系帶白涼鞋,葉欣用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汗,又大咧咧的隨便擦在T-shirt上,心道這鬼天氣熱到舌頭都要吐出來了,虧周雨桐也能忍穿成這樣。

    正是颱風來臨前的低氣壓,城市裡的風仿若凝固般紋絲不動,秋老虎藉機最後一番發威,熱氣直攻人心肺。

    葉欣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匍匐在乾涸塘底的青蛙,雙眼鼓突,奄奄一息。

    班上有同學家里恰好是樂園的股東之一,借著天時地利,拿了一堆快速pass卡以饗眾人。雖然走快速通道排隊時間不用那麼長,但云靜風止,烈日下等候的感覺依然叫人苦不堪言。沒多久同去的那堆同學紛紛喊救命,但下一個項目是星際館的太空遨遊,據說是個利用VR眼鏡的虛擬實境遊戲,熱門至極,好歹也排了十來分鐘,眼看著就能排到室內,怎麼也要堅持一下。

    酷熱之下,所有人都煩躁不堪,隊伍里不時傳來因排隊摩擦而罵罵咧咧的爭執聲。

    葉欣的目光被緊挨著他們的一對母女所吸引。

    前面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穿著一條鮮艷欲滴的小紅裙,而她身側的母親則是一套陳舊的工廠工作服。

    那位母親工作服胸口的廠標,熟悉得叫人心悸。

    曾經葉欣家的衣櫃裡,也掛滿了這款工裝。

    那是一家奄奄一息的國營老廠,葉欣的父母曾是這工廠的技術人員。

    穿著陳舊的工作服來主題樂園已經很不尋常,那位母親背上的雙肩包尤為叫人矚目。那個雙肩包應該很有些年頭了,帶子斷過至少四五次,又反覆的用顏色相近的補丁徒勞的修補過,流露出一種顯而易見的拮据。

    在熙熙攘攘的遊樂場裡,穿著新裙子的小姑娘和一旁滿臉窘迫的母親,這一大一小的存在,有種刺目而違和的不協調。

    葉欣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家尚未發跡的時候,母親也穿著這麼一身衣服,牽著她去吃了一次肯德基。

    當時這種洋快餐店剛在這座城市落地生根,能在肯德基邀請小夥伴開上一次生日聚會,就足以在班上吹噓幾天。

    而這種生日聚會,向來都是你來我往,有請有回的。葉欣被同學輪番轟請吃了一個學期,終於拉不下臉,忍不住懇求母親在她生日時也邀請一幫小夥伴去肯德基吃一餐。

    她還記得母親當時的表情,是猶豫,是為難,最後是一臉決然。

    那次葉欣穿上她最漂亮的小花裙,歡天喜地在同學的簇擁下進了快餐店,剛下班還穿著工裝的母親結了帳後,只靜靜坐在一邊沉默的看著他們嬉笑玩鬧,自己面前什麼餐食也沒有。

    待所有人吃飽喝足,家長陸續把孩子們都接走後,她母親看了一下餐盤裡吃了一半的漢堡,胡亂啃了幾口的雞腿,散落四處的薯條,唇邊逸出一絲壓抑的嘆息。

    葉欣問母親剛剛為什麼不吃東西,母親一言不發,勉力擠出一臉慘澹的笑。

    葉欣是個早熟的孩子,在那個瞬間她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哭著回家,她只記得那個晚上母親和父親在客廳壓低聲音長談許久,客廳慘白慘白的燈光透過門縫,鑽入她的房間,蜿蜒爬入她的心房,狠狠咬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道疤。

    隨後沒多久,父母相繼從原本穩定的國營老廠跳槽,他們換了工作,早出晚歸,匆匆忙忙,疲憊不堪。但與此同時,葉欣家老舊的電器一點點被淘汰更新,停在樓下的自行車換成了摩托車,最後換成了這幢家屬樓里第一輛四輪小汽車。

    而今十來年過去,物是人非,葉欣家早就住上了複式套房,前幾年工廠破產清算的消息傳來,她還聽得父母唏噓感嘆,幸好當年殺伐果斷的跳出體制,換得如今一家老小衣食無憂。

    這個世界往往是為抓住機遇者所準備的。多年後偶然再遇,誰榮光滿面,誰又滿目滄桑,人生際遇是坎坷還是平坦,無需多言,一切昭然若現。

    葉欣在這個小姑娘身上,看見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

    小姑娘輕輕拉了拉母親的衣角說了些什麼,母親聽畢,有些慌亂的急急環顧了一圈四周,迅速的從雙肩包里拿出一個玻璃廣口瓶,擰開蓋子,偷偷的餵了小姑娘一口水。

    主題樂園的入場費差不多要400塊一張,葉欣看著眼前這對母女,能夠想像得到母親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掏出半個月生活費,買了兩張對他們而言可謂天價的門票。

    樂園裡禁止外帶飲料和零食。大概是不想以外面三五倍的價格買東西,這對母女從家裡帶來了水。只是用這樣的罐頭瓶子做水壺,葉欣真的很多年沒見過了。不過說是說禁止外帶食物,實際上遊樂場的檢查並沒有如此不近人情,這種小心翼翼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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