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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4:41 作者: 雲隨風雨過
    千言萬語在腦海中匯聚,最後她卻脫口而出:「你誰啊?」

    好久不見,不是不想見,而是不如不見。

    少年設想過千萬次再遇,卻被這意料之外的三個字迎頭一擊,潰不成軍。平日言笑晏晏的假面驟然跌落,不自覺右臂上的力量更緊了一些。

    「你什麼意思?」帶著一些不可置信,一些咬牙切齒。

    面前少年的臉上是全然不加掩飾的憤怒,更多的卻是不解,困惑,和仿若被拋棄般的……驚慌失措。

    她意識到自己失言,看著少年受傷般的表情,到底是心軟了。

    她深吸一口氣:「想起來了,司南,對吧?你……放手……有什麼事放學再說吧……」

    原本喧囂不止的高中課堂像在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按了暫停鍵,所有人都向堵門口的這幾個人投射出探尋的、好奇的目光。

    「你看,司南耶。」

    「為什麼會在我們班門口?」

    「和蘇千秋很熟嗎?」

    「聽說司南對女生超gentle。」

    「嗯!婦女之友!」

    「不但顏值在線還超級體貼,我都快愛上他了。」

    「哈!你怎麼這麼隨便!」

    下一個瞬間,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但是,當事人真的不是聾子啊!

    司南臉上開始有點掛不住,帶些不甘的鬆了手,留下一句「放學等我」,負氣般的扭頭就走,剩目瞪口呆的林風眠,和一臉複雜的蘇千秋在門口面面相覷。

    然而放學後,司南並沒有等到蘇千秋。

    沒錯,蘇千秋是逃了。

    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在入學第一天,她就從同班女生口中聽到了那個名字。

    如雷貫耳的名字。

    大名鼎鼎的司南。

    有幾次走廊上的擦肩而過,都被她生生避過了。好像只要不再見面,就可以不再直面過去。

    沒有她的三年,他依然是那個和朋友們一起有說有笑,和順溫柔的少年。

    而沒有他的三年,於她卻是人生中再也不想回首的三年。

    母親葬禮之後,她的舅舅舅媽,在家族長輩的壓力下,勉強接過了撫養權,也順勢接過了她爸媽名下的那套房子。

    搬進新家的第一天,舅媽拉著她說:「千秋啊,我們家呀,最多只能讓你住到大學畢業。」

    世間最能傷人的,往往是人本身。

    蘇千秋剎那間眼眶微紅,心中升起一股獨自飄零的淒楚。舅媽以為她嫌時間太短,而蘇千秋卻覺得,這十年,好像會是一條很長很長,看不到盡頭的人生之路。

    她從未如此盼望能快點長大。

    而後初中三年,吃什麼,做什麼,用什麼,都要迎著舅媽一家人的臉色,那是一種寄人籬下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其實她並不怕成為一隻無家可歸的棄犬,至少棄犬是自由的。她怕的是那種心靈上的壓迫,和肉體上的不堪重負。

    至今她想起那道貌岸然的所謂親屬,還有大她兩歲大表哥那訕笑著的黏膩嘴臉,都覺得想吐。

    還好中考考到四中,重點中學的獎學金終於能夠支撐她逃離禁錮。

    她提出想在四中旁租房子住時,舅舅舅媽相對一望,然後是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接踵而來的是假惺惺的依依惜別。

    而她的表哥,是真的不舍。平日玩弄在股掌中的芭比娃娃忽然活過來了要離家出走,那種對熟捻於心的玩具忽然失去控制的不舍。

    而這一切的源頭,司南十三歲的生日會,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司南,她想問問司南,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為什麼母親就這麼……一聲不吭的……遺棄她……然後自己從二十八樓跳下……但她知道,司南也沒有答案。

    和世界告別好像是件輕而易舉的事,而對身後的血脈之親而言,在沒有他們的世界繼續生活,卻是世上最難的事。

    高中下午最後兩節課是例牌的自修課,而且,這所學校,竟然沒有晚自修。

    晚自修是為那些沒有自我控制力的學生而設的。與其讓他們在學校不甚明亮的日光燈下埋頭苦學,還不如放他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校長大人就是這麼英明神武。

    因此,蘇千秋逃那麼一節兩節的午自習,也不算什麼事了。

    於是司南連續兩天放學在七班門口蹲點蘇千秋都一無所獲。

    然後他問林風眠要了七班課程表,背了個滾瓜爛熟。此時林風眠已經隱隱有預感,未來的幾年,他可能會被司南這尊大佛折騰的……很慘……

    司南是個不管做什麼都非常有耐心,有計劃的人。

    就像奧數考試,小題花多少時間,大題花多少時間,檢查又用多少時間,他總是計算的精確無比,鈴響交卷,絕不提前,也絕不拖延。

    再比如,曾經老師布置過一個觀看小雞孵化的任務,一般同學最多也就每天去生物角轉個圈寫個觀察日誌就算完成任務,司南偏不,他自己在家用暖光做了個孵化器,為了避免失敗整整孵了十隻蛋,最後破殼而出前,他圍著這堆蛋整整守了一夜。最後老范和奶油對著那群剛破殼的小雞手足無措,是吃好呢,還是不吃好呢。

    而他的執著,在某些人身上表現得尤為頑固。比如,蘇千秋。

    第六章 冰釋

    司南的圍堵陣地從七班教室轉移到生物實驗室。

    重點中學的教學資源豐富得很,就連青蛙的死亡神經反射實驗材料都能人手一隻,永不落空。

    然而這未必是什麼好事。對著蹦蹦跳跳的青蛙,班上一半的同學都愁眉不展,在老師的各種威逼利誘之下,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拿起手術刀,投身到青蛙的解剖事業里。

    對這種黏膩又滑不溜秋的小生物,蘇千秋覺得既噁心,又可憐。無奈老師就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她只好用指尖拈起青蛙,勉強把它攤在案板上,把心一橫拿起刀切了下去。

    老師心滿意足的點點頭走了。

    蘇千秋雖然英勇的活體解剖了青蛙,但因為半路上又意外橫生,釘著青蛙手手腳腳的十字架鬆脫,開了一半開膛的青蛙竟然垂死掙扎著跳下解剖台,腸子流了一地。

    蘇千秋整個人都崩潰了。

    以至拖到下課全班人都走了,她還對著那半吊子青蛙不知所措,掙扎是爽快點了結這隻青蛙,還是讓青蛙了結自己。

    然後司南走進教室,接過她手上的手術剪和探針,手起刀落,斬釘截鐵,毫不留情。

    「喏,這就是搔爬反應。」

    死不瞑目的青蛙後肢發生了微弱的屈腿反射。

    他啪的放下手中的兇器,居高臨下的看著蘇千秋。

    蘇千秋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我……」

    「你不喜歡我了?」司南問。

    這個直勾拳,裁判給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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