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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4:41 作者: 雲隨風雨過
    「媽,我不喜歡這麼多人,不想開什麼慶生會。」

    「小孩子不懂事,這是幫你以後鋪路。」

    司太太天生自帶叫人俯首是瞻的魄力,永遠說一不二。只要司太太決定的事,哪怕司南再反對,也是如泥牛入海,得不到半點回音。

    第三章 母親

    范叔他們鞍前馬後的忙乎了大半個月,終於把司家大宅從裡到外裝扮一新,就連青草茵茵的院子裡也架滿了鎢光燈,把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晝一樣喧囂。

    草坪上的自助餐盛宴剛剛開始,光鑒照人的銀制餐具,讓人垂涎欲滴的精緻食品,帶著高帽子臉上堆笑的大廚們,穿著華美衣服的男男女女,仿若電影裡的場景。有人在鋼琴上奏起了《秋日私語》。

    若隱若現的悠揚琴曲傳入耳中,彈琴的是自己的母親,蘇千秋心裡知道。

    她隔著工人房的窗戶向外張望,外面一片觥籌交錯,笨重的三角鋼琴立在草坪之上,鋼琴前坐著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鎢光燈光芒耀眼,在黑暗中拉伸出她長長的背影。

    然後她看見穿著修身燕尾服的司南被他母親推了出來。

    少年的臉龐早就不復童年時的圓潤,時光在他臉上漸漸雕刻出分明的五官,清秀的眉,狹長的眼,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黑色的碎發散在額上,略略遮住了雙眼,也恰到好處的掩飾了他眼中的譏諷和不屑。

    只有當他的目光掠過人影斑駁的草地,掠過推杯換盞的人群,望向那小小的工人房時,才會換上一副柔軟而溫暖的神情。

    十三歲的少年,早就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燈光聚集在少年身上,勾勒出他修長而筆挺的身材,哪怕在這麼一大堆人里,也顯得格外出類拔萃。蘇千秋忽然覺得隔開她和司南的,不僅僅是眼前的窗戶,而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眼看著司南的目光正要轉向這邊,蘇千秋猛的從窗前縮回頭,像逃避著什麼似的,沿著牆壁緩緩蹲下。

    同樣被禁足的奶油聽到聲響,討好的靠了過來,傍著蘇千秋,嗚嗚的叫了一下。

    「我沒事,就是……忽然覺得心口有點痛。」

    蘇千秋安慰式的摸了**油,又把奶油拉的更近,然後一頭埋入奶油暖暖的頸窩裡,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逃離那個涇渭分明的社會。

    外面是熱鬧的,卻不屬於她。她只能和自己寂寞的影子形影相弔。她在這個畫地為牢的孤寂之地愈陷愈深,直至被自己內心深處涌動的悲愴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嘭」的一聲打開,門廊明黃的燈光照進這個黑暗的偏房,卻襯得房間深處的黑暗愈發的濃郁。

    站在門口的是范叔。

    平時總是從容不迫的管家臉上顯露出一種少見的慌亂。范叔看見她蜷縮在角落裡,反而舒了一口氣。

    停頓了一下,好像在刮腸搜肚的遣詞造句,然後說,「千秋,你……你母親交代先送你回去。」

    蘇千秋猛然被拉回現實,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平時都等她一起回去啊。」

    范叔搖了搖頭:「宴會可能會去到很晚,你先回家睡覺,我晚點再送她回去。」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

    蘇千秋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她跟著范叔穿過草地去往停車坪,范叔的腳步很急,她要小跑著才能跟上,身上的白色連衣裙揚起了一陣風,卻不知道自己身上簡簡單單的顏色和衣冠鬟影的客人們形成鮮明的對比。不少人停下了口邊的交談,望著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女,互相投去詢問的目光。

    經過司南身邊,兩人目光相碰,不約而同的會心一笑。

    蘇千秋悄悄揮了揮手,用口型比劃著名:「生日快樂,禮物晚點給你!周末再見!」

    此時的他們並不知道,不是每個說了再見的朋友,都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回到家,蘇千秋給自己沖了一個透心涼的冷水澡,好像這樣才能洗去一個小時前內心的那種浮躁和不安。沖完涼關了燈四肢伸展著躺在床上,一種無法言喻的驚惶慢慢爬上心頭,只是之前的夜晚太過喧囂和疲憊,蘇千秋就在這種如蛆附骨的恐懼之中,慢慢進入了夢鄉。

    半夜三更,蘇千秋感覺有一隻軟軟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臉,又在自己額頭上親了一下。她努力撐開眼,房間裡溢滿了冰涼似雪的月光,站在她床前的女人有著母親熟悉又溫暖的氣息。嗯,媽媽回來了。

    她安心的閉上眼睛,未來得及發覺母親那凌亂的髮髻,被扯破的禮服,臉上的淚痕,以及心如死灰的空洞眼神。然後一聲門響,那個性子高潔的女人離開了家,也把蘇千秋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關在身後。

    有時候,人是一夜之間猝然成長的。

    第二天依然是暑假,睡到自然醒的蘇千秋爬起來,發現桌上不見往日早已備好的早餐。她喊了一聲「媽」,帶著一絲顫慄的聲音在不大的房間裡反彈,迴蕩,卻激不起半點回音。

    她下床在屋裡轉了一圈,母親不在,屋裡的每個角落都滲透出孤寂著的荒涼。

    然後,嘭嘭嘭嘭幾聲劇烈的敲門聲打斷了這死一般的靜寂。

    小心翼翼的踮起腳尖,透過貓眼,蘇千秋看到門外站著兩個穿著警服的人。

    「有什麼事嗎?」

    聽見少女青稚到聲音,門外的警察互相對視了一眼,最後年長的那個警察好像把什麼重擔接了過來,低低的問道:「請問是蘇澈清的家屬嗎?我們有事想和您說。」

    他們口中吐露出原本屬於母親的名字,「蘇澈清」三個字在一瞬間變的無比陌生。

    蘇千秋心頭閃過一絲強烈的恐懼。

    她不想開門,更不敢開門,好像永遠龜縮在門內,就能保護自己,不用直面那些對十三歲的少女而言,過於殘忍和直白的現實。

    「嘭嘭嘭嘭」,催促的敲門聲自門外傳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手顫抖到連門鎖也拉不開。

    「今日清晨五點,三陽路與通化路交界小區,有一名三十五歲中年女性自28層墜落當場身亡,經警方核實,排除他殺嫌疑。」

    電視機里滾動播放著這樣一條無人留意的新聞,這沒有任何亮點的小小悲劇,很快就隱沒在人世間大悲大歡之下,再也無人記得。

    除了蘇千秋。

    第四章 再遇

    後來司南問過范叔很多次,為什麼要突然更換鋼琴老師,為什麼蘇千秋再也不來。范叔總是輕描淡寫的用搬家二字帶過,但搬去哪裡,為什麼要搬,任憑司南再怎麼追問,范叔總是守口如瓶。

    再後來,司南就不問了。

    又過了三年。司南高一。

    開學前的那個夜晚,不知為何,司南又想起了三年前的暑假,想起了那浮光掠影般虛幻的生日宴會,想起了蘇千秋。

    他總會想起蘇千秋,想起她笑時那淺淺的酒窩,尖尖的虎牙,以及臉上蕩漾著的紅暈,就連她生氣的樣子,他都覺得可愛的不得了。

    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中少女的樣貌變得越來越模糊,司南總像溺水的人般,徒勞的想去抓緊記憶的殘像,卻往往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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