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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3:58 作者: 芥末君
    狄龍一路打到了虎威山莊。他站在堂前,手持雙刀,威風凜凜,傲然質問虎威山莊為何要劫鏢。堂上的龍異之似笑非笑,還沒說話,鄭旭便感覺肩膀一沉。是許千山靠了過來。許千山把臉埋在鄭旭的肩膀上,似乎是不想目睹之後的悲劇。鄭旭摟住他的背,讓他側躺在自己大腿上,手掌捂住許千山的眼睛。

    屏幕上,狄龍中計被殺,連屍身也不能保全。那血的特效很拙劣,鄭旭體味不到其中悲涼。但他想起狄龍與他的黑衣同伴依偎在一根繩索上說笑,約定未來,又隱約能共情幾分。

    許千山靠在鄭旭的大腿上,啤酒杯放在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鄭旭傾身拿過來,嘗了一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就好像這部電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但許千山喜歡,所以就有了不同。鄭旭自認他一直喜歡許千山,但似乎直到這次重逢,他才真正看到許千山的生活。

    許千山一直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鄭旭掌心輕顫著。直到電影結束,狄龍那位黑衣同伴為他報了仇,許千山也沒有去看。鄭旭想,大概是因為狄龍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愛人,就算再怎麼追求,再怎麼復仇,也是找不回來的。

    鄭旭坐在黑暗裡,說:「許千山,咱們看點兒高興的電影吧。」

    許千山說:「你不喜歡嗎?」

    鄭旭說:「還好。有點兒悲傷。」

    許千山撐起身坐正,靠在沙發背上,側頭看向鄭旭。黑暗的輪廓里,什麼都看不清。許千山說:「我以為你喜歡悲傷的。你喜歡廢墟。」

    鄭旭順著他的話想了想。那些廢墟跟這部電影有什麼差別?似乎沒有,似乎差別只在於他身邊有沒有其他人,有沒有許千山。當孤獨被填滿的時候,他會有希望。

    那許千山呢?他喜歡嗎?他孤獨嗎?他希望被填滿嗎?

    鄭旭不想瞎猜。他說:「寶貝兒,有話直說。」

    許千山說:「別這麼叫我。」

    鄭旭於是知道許千山還在記仇。沒辦法,他隨隨便便說了分手,怎麼還好意思叫人家寶貝兒呢?寶貝兒是要牢牢攥在手心裡的。

    然而鄭旭當初並不是故意。鄭旭不知天高地厚,連自己都輕易拋棄了,丟掉許千山也只是因為害怕,並不是不愛他。

    鄭旭這樣說,許千山便笑了:「鄭旭,這話你也說得出來。」

    鄭旭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論跡不論心,他自己都是這麼認為的,怎麼今天面對許千山,他還是在用這些彎彎繞繞的心事狡辯呢?

    鄭旭說:「沒辦法,我喜歡你,得多說一點兒讓你偏偏心。」

    許千山無意識地抬起手,放在左胸。他當然是偏心的,他的心都快偏出胸腔了,不然,許千山早該在總裁班那天凌晨接到鄭旭電話時就拉黑,怎麼可能還與鄭旭保持聯繫。但這種聯繫是不會長久的,許千山看得一清二楚。

    許千山輕聲說:「鄭旭,你不喜歡我。你喜歡的是青春的幻影。」

    鄭旭一怔,下意識就想要駁回去,話未出口,又咽了下去。他注視著許千山模糊的輪廓,捫心自問,的確是在眷戀那個生機勃勃的、充滿希望的夏天。但鄭旭的腦子裡是青春的幻影,許千山卻並不是。他是鮮活的、切實存在的。

    鄭旭說:「我沒想著時光倒轉,我只是想同你在一起。」

    許千山說:「沒有時光倒轉,我同過去就不一樣了,不能再變回十年前的許千山。那你還喜歡我什麼呢?」

    他問得非常真誠,仿佛這真的是一個問題似的。鄭旭覺得無法理喻:「喜歡你什麼?許千山,我不喜歡你什麼,我喜歡你。我愛你。」

    許千山笑了。他說:「我不太信。」

    這句話像一枚釘子,突然就被鑿進鄭旭的心臟。他感覺胸口悶疼。鄭旭頂著那股疼痛咬牙開口,說:「會有結果的。許千山,再信我一次。」

    許千山搖了搖頭。長久的沉默橫亘在沙發中間。屏幕無人操作,轉入節能模式,於是唯一的光源也黯淡了。許千山久坐在原地,像一尊石雕。鄭旭受不了這個。他不能讓許千山就這麼關掉他們之間的溝通。

    鄭旭開始耍賴:「許千山,寵寵我唄。」

    黑暗裡,許千山的身影微微一動。他望向鄭旭,聲音里並沒有特別的情緒:「你要什麼?」

    鄭旭說:「我想要我們的可能性。」

    「可能性。」許千山重複了一遍。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詞,也是一個非常難的詞。他搖頭道:「不行的,我做不到。二十歲的許千山可以給的,三十歲的許千山已經給不了了。」

    鄭旭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許千山等待著鄭旭的回覆。他知道鄭旭很擅長說服,他總是在自己的路上橫衝直撞。不過現在,許千山的思路更清晰了,不再是唯唯諾諾地聽,能夠跟鄭旭講得有來有回了。這樣的衝突像是吵架,又不是吵架,許千山有時確實是期待著這些衝突的,讓他覺得安全。

    但是鄭旭沒有堅持。

    鄭旭從剛才就一直想更多的方式去說服許千山、向許千山證明。可他咀嚼著許千山的這句話,忽然意識到,許千山說的是他「做不到」,而不是「不願意」。這個差別是很細微的,放在從前,鄭旭也許不會注意。但他畢竟也變化了。現在,鄭旭想要去體會的時候,是能夠體會一些細微的情緒的。鄭旭不常表現這一面,只有面對許千山的時候,他那些複雜的、聰明的部分,會簡化成一條草履蟲,纖毛因為些微的光亮而敏感地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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