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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3:58 作者: 芥末君
    鄭旭沉默下來。是啊,為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說:「累了。」

    「是嗎?」許千山說。他的語氣不像是反問,也不像是質疑。鄭旭拿不定他的意思,沒有說話,許千山於是繼續講下去:「有那麼一陣子——嗯,也就是那幾個月吧,那時候我沒什麼自知之明,很自責,覺得是我的錯。」

    鄭旭想,跟許千山有關係嗎?當然有的。是因為許千山嗎?似乎也不是。他說:「是我自己的毛病。」

    「嗯,你的毛病。」許千山的語氣很平和,「我一直覺得,你大概看不起我,看不起我這種攀天梯的、有欲求的俗人。」

    這一次鄭旭沒有反駁。許千山說得這樣誠懇,他自己回看,不能說沒有過這種念頭。鄭旭覺得許千山謹小慎微,是撐不住的。但他絕非看不起許千山,一開始,鄭旭只是覺得好玩。後來,鄭旭可能是見識到現實,有點兒自卑了,所以特別在乎這個清高的問題。只有在這上面,鄭旭能夠說自己比許千山高半籌。

    他這樣說,許千山便低聲笑起來。房間幽暗寂靜,唯有月光隱約從窗簾邊緣漂浮而來,許千山的笑聲透過手機的擴音器傳來,也有一種奇異的漂浮感。

    許千山輕笑道:「所以我不太明白,十年前,你為什麼不唱了。有時候我會想,你笑話我什麼呢?你也沒能堅持下來。」

    鄭旭也跟著笑。他說:「可能我是受不了了吧。我覺得孤獨。」

    Solaris,單人樂隊,沒什麼不好。吉他貝斯鼓,鄭旭都會一點兒,都夠用來寫作。不夠演奏也沒關係,請樂手就好。為什麼一定要組樂隊呢?可能還是因為孤獨。創作是痛苦的,這份痛苦沒有人分擔,就太多了。鄭旭不能繼續支撐下去。如果他還能繼續與他的繆斯在一起,這孤獨是可以被緩解的。但繆斯看到了他的本體,鄭旭就不能繼續在幻境行走了。

    許千山說:「真奇怪,你質疑我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未來,卻又不希望我看清你。」

    「是吧,」鄭旭枕在手臂上,說,「我那時候,還挺虛榮的。受不了別人喜歡,也受不了別人看低。主要受不了被你看低。你是特別的。」

    許千山說:「我該榮幸嗎?」

    鄭旭說:「是你倒霉。」

    他越想越覺得許千山倒霉。怎麼就喜歡上他這麼個爛人。濃情蜜意地戀愛了一整年,為爛人掏心掏肺寫了個特稿,最後居然因為爛人太爛,虛榮心過不去而被甩。耿耿於懷十年後,又被爛人一個電話半夜叫醒,聊天聊通宵。鄭旭嘆息道:「許千山,你怎麼這麼倒霉啊?」

    許千山說:「是啊。」

    鄭旭閉上眼,讓那句「是啊」在腦海里存放得更久一些。是啊,他們又在說話了,真好。鄭旭想起很多年前,許千山從圖書館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接他的電話,給他念情詩。現在,許千山不會給他念情詩了,但是他還會接他的電話。

    真好。

    第15章

    次日上午起來,鄭旭發現自己給移動創收了6個小時的電話費。後面4個多小時他是枕著許千山的呼吸聲入眠的,直到他手機沒電關機。夜裡他只睡了4個小時,醒來時卻覺得神清氣爽。

    這一天的總裁班沒有許千山代課,鄭旭不思上進地睡過去一下午,就等著晚上再給許千山打電話。他發現了,隔著電話的時候,許千山會更耐心一些。鄭旭想,或許是因為電話只能傳遞聲音,不會泄露更多情緒。

    吸取教訓,這次鄭旭早早地就打過去,正在夜裡九點。

    鈴響三聲,許千山接了。

    「鄭旭。」他說。他的聲音比夜裡冷淡一些。

    鄭旭問他:「你在忙嗎?」

    「有點兒。」許千山說,「在做飯。」

    鄭旭有點兒吃驚:「這麼晚?」

    「今天周日,多做一些放冰箱,工作日就不用做了。」許千山說。

    鄭旭在心裡操了一句。時間太不巧了。從他們重逢開始,運氣沒有一次站在他這邊。許千山沒再說話,鄭旭估計他禮貌慣了,不會主動掛斷,應該是在等他開口。

    鄭旭醞釀片刻,說:「不影響你做飯,你開免提吧。」

    許千山一怔,笑了。

    鄭旭也覺得自己這要求有點兒越俎代庖的意思,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但許千山還是照做。鄭旭問他在做什麼菜,許千山就報了菜名。小椒牛肉絲,西紅柿雞蛋,涼拌海帶,都是他當年給鄭旭做過的。許千山手藝很好,鄭旭記得他提起過,許千山從初中就開始自己做飯,鍛鍊出來了。

    鍋碗瓢盆協奏曲里,滿是人間煙火,鄭旭隔著手機信號,似乎也能聞到那個地下室外的露天灶台上的油煙氣味。許千山愛乾淨,做完飯一定要去洗澡。洗完出來,見鄭旭吊兒郎當蹲在灶台前等他一起吃,他就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後來嗷嗷待哺的多了一個阿杉,許千山也不嫌煩,來鄭旭家就給做飯。有一陣子他功課忙,鄭旭心疼他不讓他做,許千山說,做飯是放鬆的。鄭旭給洗碗就行。

    鄭旭問他:「還喜歡做飯嗎?」

    「談不上喜歡,」許千山說,他開了免提,聲音遠遠的,「比較放鬆。」

    昨夜裡一直聊自己,聊對錯,沒有觸及這麼有生活氣息的話題。現在談起,鄭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他居心叵測地問:「給自己做嗎?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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