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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3:58 作者: 芥末君
然而許千山看起來還是不開心。
鄭旭枕在手臂上,睜著眼睛看黑夜裡的天花板。他想,許千山有男朋友了嗎?或者女朋友?要是有的話,那人不太行啊,怎麼就不知道讓許千山開心一點兒?
然後鄭旭又想起來,哦,讓許千山不開心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鄭旭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把床頭的手機摸下來。他想給許千山發簡訊。他把那串稔熟於心的數字輸進收信人欄,卻不知道正文該寫點什麼。他們之間可能存在的一切話題都在十年的分別里過期了。白天許千山問鄭旭:「還有什麼可聊的?」鄭旭答不上來。
認真說起來,鄭旭也沒什麼想知道的了。許千山過得還不錯,按照他心意繼續做些文藝研究。有點兒窮,但還沒窮到志短。不太快樂,大半可能是因為與鄭旭的重逢。這樣就很好,到此為止,倆人該幹嘛幹嘛。
但鄭旭還是有點兒忍不住。摸爬滾打十年,一見到許千山,他又狗回來了,一心想著招惹人家,又怕真的惹他討厭。
鄭旭琢磨著,於情於理,最好的開場白都該是道歉。但鄭旭沒法兒道歉,因為他不會認錯。再給他時光倒流到那個暴雨的夏夜,鄭旭還是要說分手的。
說不定許千山也知道。
鄭旭想到這裡,就不是很敢聯繫許千山了。他於心有愧。鄭旭把手指移到側邊,想要按熄屏幕,鬼使神差地,又在那串藍色的數字上多停留了幾秒。
長按,撥出。機器和算法永遠值得信賴。
撥號音迴響在寂靜的房間裡,鄭旭一鬆手,手機便滑進被子裡了。他猛地坐起身掀開被子緊張地翻找,可越急越亂,半晌才摸到手機。鄭旭想去按那紅彤彤的掛斷鍵,但電話已經接通了,許千山的聲音迴蕩在狹小的房間裡:「您好?」
許千山的聲音聽起來有濃重的睡意。鄭旭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五十四分。操,他幹的這都是些什麼事兒。
鄭旭沒想好怎麼開口,電話兩端都只余沉默。不知許千山從那呼吸聲中得到了什麼線索,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鄭旭?」
鄭旭乾巴巴地答道:「是我。」
許千山又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應了一聲「嗯」。黑夜之中,許千山的態度似乎也柔和了一絲,沒有白天那種憋著勁兒懟鄭旭的氣勢了。這一絲柔和給了鄭旭說話的勇氣。他說:「許千山,對不起。」
都想好了不能道歉的,結果事到臨頭鄭旭還是開口就道歉了。鄭旭這句道歉沒頭沒尾,但許千山並沒有追問,只是又應了一聲。也許他是困了。鄭旭應該想個藉口掛斷。
鄭旭沒什麼想說的,卻又不想掛斷。他於是說:「許千山。」鄭旭叫他名字,只是確認他還在聽,甚至並沒有等到確認,只是這樣叫一句。鄭旭感覺自己輕飄飄地,從軀殼裡脫離出來,對著無盡虛空,叫出許千山的名字。一切聲音都停止了,就連許千山的呼吸聲也聽不見,仿佛他也屏住了呼吸。
但那只是錯覺,很快空調的響動與信號的白噪聲又鑽進了鄭旭的耳朵,他回到了人間,回到這個漆黑的、孤獨的夜晚。
許千山還在,他沒有掛斷。
鄭旭珍惜這一點。他不再揮霍奢侈的沉默,轉而向電話傾訴自己的經歷,試圖以此彌補話題的空白。從白天的不歡而散,到夜裡這個電話,鄭旭感覺得到,似乎許千山也有些矛盾,拿捏不准對待自己的態度。
許千山表現出來的矛盾只有這一點點,像堅果殼上一條細細的縫。但這一點點也很足夠了。鄭旭像個大啄木鳥,猛地就拿頭往上撞。他著急忙慌地向許千山傾訴,不知怎麼就很迫切,一定要向他證明自己。
鄭旭事無巨細地講著,從最近開始。他說他年初去了趟鄂爾多斯,看城市裡鱗次櫛比的爛尾樓。去年走得遠,到了車諾比,回來北京一個月沒人願意見他。鄭旭這個看廢墟的愛好是近幾年培養起來的。為什麼是廢墟?什麼成了廢墟?鄭旭踩了個急剎車,跳過了這個話題。
鄭旭繼續回溯,講到了還在為兀那東奔西跑的時候。最奇怪的一次是他策劃做的公益演唱會,請來了兩岸三地各種大人物。凹凸鏡樂隊也來當嘉賓。他們返場的時候發瘋,把台下的鄭旭給抬上場了,逼著他跟凹凸鏡的主唱合唱了人家樂隊的成名曲。
凹凸鏡是鄭旭的精神領路人之一,可鄭旭還在做樂隊的時候,一回沒有碰上過。就是迷笛,也不知怎麼都錯過了。偏偏等鄭旭不做了,放棄了,他們忽然就遇上了,還合唱了一首歌。凹凸鏡的幾個樂手都說喜歡醍醐,貝斯還特地來問鄭旭什麼時候把謝微微請回來再演一場。
什麼時候?鄭旭也想知道。他跟阿杉還保持著聯繫,隔幾個月打個電話,去年鄭旭還去了阿杉老家同阿杉吃大鍋亂燉。謝微微就不同了。這十年來她再沒有跟鄭旭聯繫過,當年用的那個手機號也打不通。鄭旭估計,她是在生他的氣了。這麼酷的謝微微,生氣也挺酷的,一言不發就絕交。
鄭旭不怪她。
他換了個話題,講一場監棚的經歷。鄭旭管過一些有意思的音樂項目,也給不少亂七八糟的人做過音樂監製。他選了幾個有趣的,扯東扯西,就是不提那個雨夜。
鄭旭不說,許千山卻要說。聽鄭旭講了這麼久的話,他的睡意已經消逝,只有那朦朧的柔和還殘留著。趁著鄭旭講完一段,搜腸刮肚想話題的空檔,許千山忽然問道:「那時候,你為什麼不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