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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3:58 作者: 芥末君
局面僵持不下,鄭旭又飛去香港跟歌手方面溝通,真正體驗了一把什麼叫「沒有話語權,揮著人民幣都得不到尊重」。直到後來,對方團隊稍稍認可了鄭旭的專業水平,溝通才順暢一些。終於初稿通過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這項目過程很痛苦,但結果很是不錯,因此也給鄭旭培養了一點兒信心,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有出路的,不用回家賣保險去。雖然這活兒跟音樂關係沒那麼緊,畢竟也算是對口,鄭旭有了底氣,又願意見許千山了。
完全不想的時候還好,一想起來便一發不可收拾。鄭旭想許千山想得不行,見剩下的監棚什麼的有專業團隊用不上他,立即買了機票通宵飛回北京。鄭旭本來記著第一時間給許千山打個電話,但還是沒熬過困意,回到家行李都沒收拾,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睡了一天一宿。
第二天,鄭旭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接通,就聽到了阿杉的聲音:「旭哥,怎麼前兩周打你電話打不通啊?」
「忙呢,去了趟香港。」鄭旭揉了把臉,打起精神跟阿杉聊天兒,「跟你女神談合作。」
阿杉立即上鉤,怪叫一聲,逼著鄭旭給他簽名照。鄭旭逗了他半天,才告訴他早給他要了簽名唱片,回頭就給他寄過去,又問阿杉打電話來幹什麼。阿杉這才想起來,說:「我沒什麼事兒,就問問你看沒看千山那篇稿子,那什麼時尚雜誌九月載的。我/操,文化人就是不一樣,寫得可好了。」
感慨完,阿杉又想起來:「哎,我也是多餘一說,千山肯定給你看過了,嘿嘿。」
鄭旭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阿杉說的是許千山給那個暑期實習雜誌社寫的稿子。他被阿杉這句「嘿嘿」給嘿得莫名其妙,心想阿杉什麼時候開始看時尚雜誌了,又不想跟阿杉說他跟許千山的事兒,隨口敷衍了兩句就掛斷了。鄭旭又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想著這個夏天裡與他快樂廝混的許千山,洗了把臉就出門去了書報亭。
都是兩個月前的雜誌了,附近的書報亭里已經售罄,鄭旭又轉身去舊書市場淘。許千山實習的這雜誌銷量其實挺大的,但鄭旭對雜誌業不熟,花了一整天時間,淘遍了舊貨市場,才終於找到了一家沒退余本的書商,把阿杉說的這期雜誌給淘了回來。
畢竟是許千山的第一份特稿,鄭旭存心要道歉,就得表現表現。他掏空了錢包里的現金,把人家書店三十多本的雜誌余本全買了,店家喜笑顏開,送了個小的編織袋給他裝起來。鄭旭拎著編織袋出了店門,當場就想給許千山打電話。但他轉念一想,雜誌都買了,不如先做點兒功課,到時候見面誇誇他。
一想到要見許千山,鄭旭心裡很是迫切,也不急著回家,就蹲在路邊翻看起來。舊雜誌散發出一股庫房的味道。鄭旭翻開目錄,找到了阿杉說的那篇特稿。竟然是在音樂專欄。責編不認識,主筆許千山。
標題叫《棒喝無聲:從醍醐樂隊看中國搖滾樂隊現狀》。
許千山還是那副謹小慎微的姿態,一點兒不肯透露自己跟鄭旭的關係,寫特稿也把自己放得遠遠的,是個不動聲色的局外人,記者視角。這視角從酒吧,跟到音樂節,轉到livehouse,再到迷笛音樂學校。鄭旭看著那一段迷笛的描寫,心想,難怪那天許千山站在那塊路牌下面。他是剛從迷笛採訪回去。
許千山雖然聽一些搖滾,但總體上不是做音樂的,對有些搖滾門類也沒那麼熟悉。鄭旭看得出很多地方寫得有些個小毛病,但編輯不在乎,鄭旭也不在乎。
許千山寫特稿跟寫詩不太一樣,沒那麼精緻多情,顯得遼遠、開闊。鄭旭看著許千山寫醍醐的創立:「彼時,有千萬支樂隊像醍醐一樣,在大江南北的角落裡,在地下室和音樂節的草地帳篷中,在大時代的洪流與小人物的憧憬之間,萌芽而生」;寫《棒喝》的發行:「醍醐期待這張專輯是對時代的一次棒喝,而它成為了時代對這群理想主義者的一次棒喝」;寫醍醐的解散:「他們攜帶著搖滾的碎片離開。那碎片讓他們不能簡單地嵌入到原本的生活軌跡中。一定有什麼是已經被改變的,不論更好或是更壞」;寫醍醐的未來:「哪怕不被此刻的市場與資本認可,這些搖滾樂隊對當代青年的影響都是難以撼動的。醍醐澆過,各有所悟……」
醍醐澆過,各有所悟。
鄭旭死死盯著這句話,直到文字變成了難以辨認的筆畫。醍醐澆過,許千山悟到了什麼?鄭旭是沒有悟到的。他不僅沒有悟,也不希望許千山悟。可這篇文章就在這裡,許千山的答案也都在裡頭。他什麼都知道了。他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許千山什麼時候知道的?是採訪的時候在迷笛聽說的嗎?還是他那個喜歡醍醐的女同學?鄭旭瞪著那些字,覺得受到了莫大的背叛,同時又有無限的酸楚。許千山怎麼可以知道、怎麼可以什麼都不說,卻又把這些都寫下來?
鄭旭的拇指撫上文章的署名欄。在那一刻,他不知道是更恨這個人,還是更愛他。
隔了兩天,在兀那租的辦公室里,張未然閒聊似的跟他提起:「《棒喝》這兩個月銷量不錯啊,賣了一千張,回本有望了。」
鄭旭聽得出來他是什麼意思。張未然這人精,肯定也看到許千山那篇特稿了。
鄭旭問他:「你覺得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