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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3:58 作者: 芥末君
    許千山低著頭,不說話。

    鄭旭明白了:「都不麻煩,我才是那個麻煩吧?」

    「不是!」許千山被這話嚇了一跳,趕緊否認了。他躊躇半晌,還是說了實話:「我想報的那個老師,比較古板,對這個不太能接受……他之前私下說過張未然師兄敗壞風氣的,我怕他到時候面試不收我。」

    鄭旭「哈」了一聲,覺得很荒謬:「都來北大當老師了,還能拿性向拒收學生的?他要是真的拒絕你就跟你們教務處舉報啊。」鄭旭說著,看了眼許千山,意識到舉報這種事兒確實太為難許千山了,改口道,「那你換個老師唄。北大肯定有不是裹腳布的中文系老師吧?這個老師傻/逼你就換一個不傻/逼的。」

    「你別這麼說……」許千山有點兒難堪,「我想做的課題,這個老師研究得最好。他也不是——他就是比較傳統。」

    鄭旭聽到「傳統」這個詞就想吐口水。在這事兒上,他有極強的逆反心理。不然怎樣,謝微微立馬辭職滾回家給她爹端水洗腳,鄭旭也趕緊回家磕頭道歉挨打?鄭旭不明白許千山怎麼想的:「這老師德行不行啊,你跟他多受罪,換一個吧。」

    許千山訥訥道:「老師人很好的,只是在這方面有些保守……」

    「不是『只是』,這就是最重要的。」鄭旭覺得這事兒說不通,「寶貝兒,咱們這麼想:他要是支持,那挺好的;他要是不管,那咱們也不計較;他都明確反對了,你跟他幹嘛?他根本看不起我們這種人。」

    許千山試圖跟鄭旭解釋這老師有多關心學生、學術水平有多好,鄭旭只堅持一條:這老師傻/逼。最後說得急了,許千山蹦出來一句:「你又不懂,別胡說八道。」

    鄭旭沒料到許千山會說這話,一時愣在當場,回過神來,差點兒氣炸了。他當然知道他跟許千山的差距有多大,他們倆對彼此生活本來也沒多少了解,但這事兒還是頭一回從許千山這邊點明。鄭旭為了《棒喝》多努力啊,一部分也是想把許千山從這壓抑無比的環境裡解脫出來。結果許千山跟鄭旭說他還就想去跟一個老古董老師,為這還跟鄭旭犟嘴,說鄭旭胡說八道。

    許千山見鄭旭暴怒,也意識到這話可能說得不合適。他慌亂地道了歉,想要甩開這個話題繼續往前走,可鄭旭不願意了。他握住了許千山的肩膀不讓他走。許千山平時就受不了大庭廣眾的接觸,更何況是在他學校。他拼命掙扎,鄭旭力氣太大,怕傷到他,不得不鬆了手,結果許千山一掙開了就逃也似地退開了好幾步。

    鄭旭難以置信道:「你怕我?怕我打你?」

    許千山低聲說:「不是。」

    但他不肯抬頭看鄭旭,也沒有站回到鄭旭身邊。許千山畢竟不是麵團兒捏的泥人兒,他也會生氣的。

    鄭旭立在原地,覺得特別沒勁兒。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樑,問道:「許千山,你想幹嘛?我不懂,你給我一句準話。」

    許千山盯著自己的腳尖兒,說:「我只是想在學校和同學面前收斂一點。」

    鄭旭深吸一口氣,試圖跟許千山講道理:「這樣,你看我。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後來在輪下的結局你也看到了。這麼說吧,你不主動講出來,到時候但凡有點兒不如意,被人抓了小辮子,一口屎盆子就往你頭上扣。你何必為了一個看不起你的老師,戰戰兢兢過這麼多年?」

    許千山堅持說:「我是為了未來打算——私生活,不要放在別人面前。」

    鄭旭被他氣笑了:「哦,你的未來不要被私生活影響,那我們的未來呢?」

    許千山瑟縮了一下,抬起頭懇求地看著鄭旭。

    鄭旭與許千山對視,忽然意識到他們一直沒有觸碰過關於未來的話題。鄭旭都求過婚了,對待這段感情,他自認是非常認真的。但直至此刻他才想起來,許千山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在這之前,鄭旭默認畢業不會改變任何事,他們會一直在同一座城市,談一場隨性的、浪漫的、靈欲的戀愛,直到永遠。

    可許千山明顯不是這麼想的。

    鄭旭注視著許千山,感到一種被背叛的憤怒。他質問許千山:「怎麼不說話?你真的沒想過跟我長久?」

    鄭旭的語氣比自以為的更兇惡。許千山受不了鄭旭凶他。他的肩膀顫抖著,幾次張嘴都講不出話來,勉強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幾句顫抖的解釋:「我想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有你!但是我不知道……你不要這樣……不藏起來的話,我們的前途在那裡呢?」

    「前途」。鄭旭被這個詞刺得心跳都空了一拍。他想要反唇相譏,才剛開口,卻又沒有話語能說出口。關於前途,每句話都會牽扯到《棒喝》,都會牽扯到鄭旭的無能。他不能把這些講給許千山。他的驕傲不允許。

    鄭旭曾經有過一些模糊的想法。他想過要出人頭地,撐一把傘,將許千山罩下來,讓他自由去追他的前途。可是現在,他們的前途在哪裡?他能給許千山指一條不用遮遮掩掩的出路嗎?

    從來沒想過未來的不是許千山,而是鄭旭他自己。

    鄭旭看著許千山。他們散了很久的步,天都快黑了。暮色里彼此面目模糊,只有影子長而又長,從樹蔭里支棱出兩條不肯妥協又不能契合的稜角。許千山不知何時已流下眼淚,細微的抽噎聲斷續傳來,鄭旭感到鈍鈍地心疼。但他再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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