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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53:58 作者: 芥末君
    阿杉說:「旭哥,我下周就回去了。你跟千山要好好的,咱們醍醐還得靠你打出去啊。」

    阿杉是為了等《棒喝》才在北京多留了三個月。正式發售那天,鄭旭和阿杉,再加上新來的吉他和臨時請來的貝斯,四個人去了平時駐唱的酒吧演出打廣告。酒吧老闆陳哥幫他們現場賣專輯。

    許千山也坐在下面。許千山上周感冒了,發起了低燒,就沒去前排湊熱鬧,只是安靜坐在吧檯邊,隔著人群與台上的鄭旭相望。鄭旭按照流程演完了預定的五首歌,伸手示意其他樂手暫停。

    鄭旭說:「今天給大家演一個《滅頂》。這個歌呢,是咱們醍醐樂隊《棒喝》這張專輯裡的主打歌。專輯裡有個寫得很豐富的版本,謝微微那段貝斯酷斃了。但是今天,我不想演那個版本。我演一個我最開始寫的版本,只有鍵盤和人聲。我隨便唱唱,你們隨便聽聽。」

    鄭旭把鍵盤的音色換了個接近鋼琴的內置音色,按了兩個鍵,忽然又抬頭笑了笑:「你們都隨便聽聽啊,只有一個人,必須好好聽我唱。」

    許千山僵硬坐在吧檯,心中清楚鄭旭這首歌是唱給自己的,他該走上前去。但是他動彈不得。許千山的視線完全鎖在鄭旭身上,低燒和酒精讓他頭腦昏沉,他聽著鄭旭漫不經心地唱著那首他沒聽過的新歌,聽那熟悉的微啞的聲音,聽那直白的刺痛的歌詞,不知不覺間,已經流下了眼淚。

    鄭旭在台上看見了,笑了起來。他不唱了,對著麥克壓低了聲音,輕笑道:「哎,寶貝兒,怎麼哭了?」

    前面的人群紛紛回頭看過來,許千山匆匆用袖子抹眼淚,鄭旭卻不給他不好意思的機會。他彎腰撿起事先就放在角落的特別版專輯,起身跨過隔開酒吧和樂池的人流分隔帶,走到了許千山面前。鄭旭的性向是半公開的狀態,關注醍醐的基本都會知道。剩下的有些頭次來的觀眾不清楚情況,竊竊私語起來。可鄭旭一點兒也不在乎。

    許千山還坐在吧檯椅上。鄭旭單膝落地,仰頭問他:「許千山,嫁給我吧?」

    許千山的第一反應就是驚慌地往後縮。他跳下吧檯椅後退了半步,在人群的視線里恨不得從地上挖個洞離開。許千山懇求地去看鄭旭,試圖用視線讓他放過自己,但真正對上鄭旭的視線時,不要說離開,他連動都動不了。

    鄭旭的表情那樣認真。

    鄭旭平時比狗還狗,吊兒郎當,專門欺負許千山。除開台上,許千山從未見過鄭旭這樣認真的神情。他被鄭旭看得心跳如擂鼓,精神極其緊張,甚至覺得有些缺氧。許千山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鄭旭手中專輯時差點兒脫手。鄭旭可以當周圍一切都不存在,許千山卻做不到。他清楚聽到他身後卡座有人啐了一句二椅子。他又忍不住眼淚了。

    阿杉在鄭旭身後起鬨。許千山知道阿杉以為他是因為感動而流淚。只有許千山自己知道,他是在害怕。他怕極了。

    可不論許千山再怎麼害怕,鄭旭在這裡,他不會拒絕。

    《棒喝》正式發售是三月底。阿杉演完那場宣傳,四月初就要啟程了。他走的前一天,張未然堅持搞了個紀念的livehouse演出,叫「醍醐·最後一碗」。演出前他跟鄭旭阿杉喝酒,邊喝邊問:「我是不是臉特別黑啊?怎麼我不簽醍醐,你們幾個好好的;我一來簽醍醐,謝微微和你,一個個的都給我搞這套?」

    鄭旭罵道:「關你屁事,是我惹到了胡非和趙科兩個傻/逼。」

    阿杉只是憨憨地笑,不說話。

    鄭旭一開始就知道醍醐成員的毛病。謝微微是他同台演過的貝斯手裡律動最好的,颱風性格都特別酷,天生就該搞搖滾,但家裡非常反對,謝微微練琴都只能偷偷的。阿杉打起鼓來瘋子似的,花活兒不少,特別有情緒感染力,又無牽無掛,但他沒有系統地學過樂理,練得也還不夠,基本功只能算是勉強過得去。這些事情他們仨彼此間都一清二楚,卻一直自欺欺人覺得以後還有時間收拾首尾。

    鄭旭其實隱隱有種預感,靴子遲早有一天會掉下來的。但他沒想到靴子掉下來是因為有人剪了繩子。謝微微就不說了,阿杉也是這樣。鄭旭當然知道阿杉的工作為什麼少了。是因為趙科和浩瀚音樂那系的外包都不找阿杉了,而且放話說跟醍醐沾邊兒就不做。胳膊擰不過大腿,阿杉接不到之前那些簡單點兒的流行歌的舞台和實錄,要掙吃飯錢只能去找朋友介紹,和爵士啊核啊這種鼓難度高的樂隊項目死磕。

    鄭旭恨胡非,恨趙科。他得恨他倆。不然他能怎麼樣呢?他只能去恨他自己了。

    鄭旭其實也沒少恨自己的。

    他仰頭悶了一杯啤酒,趴倒在桌子上。許千山坐在他旁邊,擔憂地將手放在鄭旭背上。鄭旭想抖掉那隻手,又想他再放得久一點。近一段時間,他對許千山的感覺相當矛盾。許千山不在他身邊的時候,鄭旭瘋狂想他。可他真的來了,鄭旭又不想見他。鄭旭跟個落水狗似的,就不該讓許千山看見。

    他假裝自己喝醉了,不去想那些複雜的情緒。

    晚上阿杉的告別演出里,謝微微也演了一段兒。她已經到廣州安頓下來了,這次在出租屋的臥室給醍醐錄了一軌貝斯伴奏。鄭旭在前頭唱,貝斯在音響里轟,謝微微的視頻打在背後幕布上。一首歌沒演完,鼓忽然沒了。阿杉在後頭哭得稀里嘩啦的,鼓棒都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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