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目送他背影的女生們，有的是欣賞，有的是迷戀。

    唐晉一無所覺，他解開手機的飛行模式，忙著搜：如何科學快速長高。

    怎麼可以比想保護的竹馬矮，他絕不認輸！

    *

    唐晉到家時，恰好趕上唐爸爸晚餐出爐。

    可惜是為唐媽媽特製的燭光晚餐，唐晉的份單獨留在廚房，並沒有要給唐晉上桌的意思。

    唐晉笑著假作抱怨，唐媽媽掩著嘴笑，眉梢眼角都是滿足，嘴上卻道：「就是嘛，怎麼好讓寶貝兒子孤零零在廚房吃飯的，你爸爸非要玩浪漫，真是，老都老了，還對家裡黃臉婆獻殷勤。」

    這話一個接的不好就是送命題，唐爸爸自然是從善如流：「哦喲，大家都要懷疑我比你大十幾歲，哪個眼睛瞎掉了敢叫大美女是黃臉婆。老夫老妻才更應該浪漫，為愛情保鮮。晉晉你不要在這裡當電燈泡，到廚房去，湯在鍋子裡自己乘。」

    唐晉長長地哦了一聲，完成見證者的角色，自覺退場去廚房吃飯。

    簡單吃了幾口，唐晉把餐具處理好放進洗碗機，對外面喊了聲「我回房間了」。

    唐媽媽在對唐爸爸算帳，正說到「兒子的事情都是我在管，你都是當個甩手掌柜」，哪有功夫搭理兒子，唐晉習慣了，自行上樓進臥室。

    他沒有開燈。

    院子裡有兩盞居酒屋燈籠樣式的裝飾燈，是唐媽媽去年迷戀某部日劇的結果，燈上是【唐家】兩個字。暖黃色的燈光透過落地窗，被裡層紗簾擋住，不足以照明，但足夠看清大致擺設。

    唐晉的臥室很大，分為兩部分，一半是書桌書櫃電腦等構成的活動區，一半是休息區。

    唐晉隨手扔下背包，去電腦桌邊拿耳機。

    然後，他像個長途跋涉了很久的疲憊旅人一樣，向後重重地倒在床上。

    柔軟的皮質耳墊包裹住耳朵，打開降噪開關，整個外界瞬間消失。

    秀恩愛總比吵架好。

    這大概是一句廢話。

    唐晉在昏暗中望著天花板。

    晚餐這種程度的秀恩愛，是兩年前唐爸爸的出軌風波徹底平定，搬到這個新家後的固定橋段。

    大人們似乎擁有神奇的能力，可以忘記醜陋猙獰的往事，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唐晉那時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現在他依然不能理解，但已經明白自己只能接受。

    他親眼見證了家是如何毀掉的。

    先是唐媽媽偶爾的哭泣，再是躲躲藏藏的爭吵，他聽到隻言片語，「離婚」這樣的字眼讓那時還太小的唐晉心裡發慌。

    這種情況沒有持續下去，其後一年多的時間，似乎一切都恢復了正常，甚至唐家夫妻的感情還小有升溫，讓唐晉忘記了之前的擔憂。

    當爭吵再一次爆發時，從開始就比前次激烈得多，他們沒有要在唐晉面前掩飾的想法，甚至顧忌不到在家中暫住的小客人秦北辰。

    唐晉記得自己和秦北辰躲在舊居的小房間裡，他捂著耳朵，可還是能夠聽到門外的激烈謾罵，秦北辰的手從身前附上來，幫他捂住耳朵，他靠進秦北辰並不寬大的懷抱。

    秦北辰教他從電影裡看到的方法，如果不開心，就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一樣一樣寫在紙上，寫著寫著，能開心一點。

    唐晉的手總要捂著耳朵，也不愛寫字，於是就改成在心裡默念。

    這方法還算有用，成了唐晉保留下來的習慣。

    但不是每次都有用。

    暑假到來時，唐家已經家不成家，他們被打包送去鄉下度假。

    回來後，初三開學，他與秦北辰各回各家，唐家情況更差了。

    那時唐爸爸已經不在家住，唐媽媽整天以淚洗面，她每天都要求唐晉給唐爸爸打電話，要唐晉求那個男人回家。

    唐晉不想打電話，他深深厭惡傷害了媽媽的男人，他想要保護唐媽媽離開那個男人，但當他這樣對媽媽坦白時，唐媽媽怒不可竭。她不需要兒子自以為是的保護，她只想要她的丈夫回家。

    當時，唐晉唯一可以慶幸的是，他還有秦北辰。

    然而，沒過多久，秦北辰轉學離開。

    緊接著，唐家夫妻的離婚似乎也已經不可避免。

    老小區鄰里相熟，好事者眾。有人看似憐憫地告知唐晉，說唐爸爸和出軌對象交往數年，那女人是個帶兒子的寡婦，唐爸爸對那個孩子視如己出，常常一起出入遊玩場所，感情好得像是一家三口。

    唐媽媽無計可施，帶著唐晉找上門去，和那個女人撕打在一起，另一個孩子委屈地躲在焦急的男人身後，哭喊「不要打媽媽，爸爸快救媽媽」。

    唐晉並不難過，相反，他很平靜。

    因為他以為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沒想到唐爸爸突然入院，一時病危，唐媽媽精心照顧，兩人和好。

    這麼斷斷續續過了大半年，唐晉考入S高，唐家以方便唐晉上高中為由遷入新居，唐媽媽獲得最終勝利。

    就這樣，唐家夫妻破鏡重圓，恩愛如初。

    碎掉的鏡子，唐晉望著天花板漫無邊際地想，如果不小心踩在碎鏡片上，一定很疼。因為它們有很多尖銳的邊緣和稜角。如果摔得很碎很碎，打上光，看上去會像星空嗎？城市裡是看不到的，他看到唯一漂亮的星空，是在那個暑假鄉間的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