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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45:01 作者: 顧沉之
    太后授意讓言云衿嫁給謝延卿後,又見他對自己吩咐的事這般言聽計從,自然會逐漸放下防備之心,開始重用謝延卿。

    上一世,也是這般謝延卿在言閣老和太后的扶持下,逐步在朝堂之上站穩腳跟時,他便已經開始為平反麓安慘案而施展手腕。

    言云衿抬眼看他,認真地問:「我知道的,你一直都隱藏的很好,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我父親都未曾懷疑過你......」

    謝延卿嘆了口氣,徐徐道:「原本我也是這樣認為,可重活一世再回首看以前做的那些事,只覺得漏洞百出,言閣老心思細膩未必沒對我有過懷疑。」

    從前他尚且年輕,對是非黑白的認識尚且淺薄。

    他與他的老師鍾閣老一樣出身寒門,志向相同。他們都曾認為造成國庫空虛、民不聊生、官場烏煙瘴氣的主要原因就是世家當道,壟斷了朝廷官職,使真正有才學的人沒辦法施展拳腳。

    所以鍾閣老提出改革,想藉此來清理世家頑疾,使朝廷注入新的血液恢復生機。

    當時的他一腔熱血,覺得老師的志向遠大為國為民,可理想終究和現實是有所差距。

    鍾閣老自提出改良之策那日起,便不斷受朝中世家官員針對步步維艱。

    那時的謝延卿只覺得包括言閣老在內的這些人不過都是朝廷蛀蟲,都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慾,不顧社稷安康。

    可如今帶著兩輩子的記憶再去看這些事,發覺老師的想法雖是有效,但太過激進和理想化。

    在這個世家當道數百年的朝廷里,想一次性清理乾淨簡直難於登天。

    當朝天子李昌燁登基三年,才鬥倒了大周穩坐世家之首多年的謝氏一族,然而謝氏一族剛剛落寞,言氏便將其取而代之,穩坐朝堂。

    那時謝延卿方才明白皇帝李昌燁當初說過的一番話,朝廷延續至今,歷經數代,無數個世家起起伏伏,漲漲退退,什麼都在變,可就是沒有徹底消失。

    既然是頑疾,打擊某個強大的世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要改變只能從根本上入手,從朝廷制度根基上入手。

    這種方式無異於斷骨重塑,其中的風險可想而知,言閣老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多年來才一直與鍾閣老意見相左。

    在他看來世家是朝廷的血脈,若是哪天世家倒了,朝廷也會不復存在。

    言閣老與言太后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她們都代表著世家,所行之事都是為了維護世家的利益與安穩。不同的是,言閣老講究制衡,只有各個世家各司其職平穩運行,朝廷才能安穩。

    而言太后卻是野心勃勃,她從不覺得女兒家會比世間男子差,她想效仿呂后扶持幼兒登基,垂簾聽政,帶領言氏一族坐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

    古人云,不爭一世爭百世,她要爭的是萬世千秋。

    上一世,他入內閣站穩腳跟後的一言一行皆於言閣老和太后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聰慧如言閣老,他不會到最後也沒有半分懷疑。

    唯一的可能就是言閣老已經逐漸看出了謝延卿的真正目的,然而閣老沒有選擇揭穿。

    那時的謝延卿也心存疑惑,直到這輩子親眼目睹了言閣老在言云衿的勸解下,自請停職遠離朝堂。

    謝延卿猜想,多半言閣老當下的心情與他的老師鍾閣老當年一樣,為官半生耗盡了全部的心血,沒能起到任何效果,他們都已經對這個腐朽的王朝,黑暗的官場不再抱以期待。

    古往今來,在推行改良的道路之上前行的人數不勝數,他們或許出身見識不同,政見相左,但卻殊途同歸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社稷安穩,百姓安居樂業。

    他們用半生摸索前進明理曉道,再用餘生踐行,然而在這條道路之上無數文人志士被磨滅了鬥志,泯滅了心性,最後落了不得善終的歸宿。

    他活了兩輩子,再想重來一次搜集證據,整治奸佞為麓安慘案平反,對現在的他來說不是難事。

    可在這這些人認罪伏法之後呢?

    倒下一個謝氏還有言氏,倒下了言氏還不知又要有哪個世家再度崛起。

    朝廷內部的腐爛隱患沒有徹底剷除,大周未來如麓安慘案這樣的事只會多不會少。

    他若是這般膚淺的辦法去解決問題,去報私仇,重活一世於他而言,並無半分用處。

    言云衿見他沉思許久,最終腳步頓在原地,目光閃爍地看向謝延卿說:「夫君可是已經查出來些什麼了,當年麓安慘案,是不是同我姑母有關?」

    造成鍾閣老柱狀身亡的原因有很多,從前言云衿只以為父親等一眾官員同鍾閣老政見不同,對鍾閣老推行的丈田令多番阻攔,導致了鍾閣老心灰意冷死諫朝廷。

    這段時間她也一直通過祝英,以及她找昱鸞秘密打探徐青蕪的情報中確認,當年麓安書院的學生自入詔獄後沒有受到半分刑罰,甚至還得了當時的錦衣衛指揮使徐政照顧,對他們以禮相待,衣食無憂。

    當時的學生們也十分感激徐政,可就是這樣,他們被關在密不透風的詔獄裡,本該與世隔絕接受不到外面的半點消息,卻不想在一天晚上集體自盡。

    這也是直接成為了壓在鍾閣老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對這個朝堂不再抱有期待,鍾閣老胸中的怒火壓抑了整整半生,燒得他不能自已。

    他一生穩重小心,臨到頭了卻是激進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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