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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38:14 作者: 月挽千星
一朵細碎的桃花不知從何處飄來,落在他手心,茫茫無邊夜色里,好像有人唱起一支咿咿呀呀的歌謠:「夜半深雪對坐,滿面塵世煙火。不捧出肺腑怎知心頭血猶熱,既相逢不如挑燈呵手照月色……」
他乞求一個故人相逢,好夢如舊,可惜未得垂憐。
而夢醒,她睡得很乖巧。
謝折玉沉默著撥開她散亂在眉眼間的鬢髮,眼前好似浮現出那雙天真懵懂卻又漫不經心的眼。
他認真地看著她,百看不厭,漆黑眼瞳似繾綣春水,清淺溫柔。
謝折玉閉上眼笑笑。
起碼現在,她就在他身邊,睡得香甜。
至於過往。
早就死去了,在凜冽初雪中,葬在百年前的沈卿身邊。
玄天仙山那個沉默寡言,像風雪一樣冷冽的少年。
謝折玉起身,鬆開她的手,在床前看了她好一會兒,推門出去。
小樓周圍種滿了桃樹,大片大片沐浴在淺淡月色下,桃色的白,一路漫開,像清澈的雲里裹滿了煙霞。
謝折玉就坐在對窗閣中,面前是琳琅滿目的各色奇珍異寶。
他沉默不語,挽袖動手,漸漸地,一團又一團模樣玉雪可愛的糕點如變戲法般出現在案几上。
時間如沙漏般緩緩滴落,晨曦的第一縷微光照進桃林。
案几上糕點琳琅滿目,似是有十幾種。
白髮如雪的男人立在窗前,日光落在他臉上,光線深深淺淺。
他看著手裡可愛甜糯的小兔子,耐心看了好一會兒。
白嫩嫩的小兔子玉雪可愛,眼睛用紅豆點綴,紅紅的晶瑩剔透,長長的白耳朵耷拉在瓷碟中。
木勺輕輕一拍,胖乎乎的屁屁顫巍巍地輕晃幾分。
不期然的,他想起清水鎮下的那處酒館,幻化成玉衡小師妹模樣的沈卿,雙眼晶亮地盯著老闆手裡的那碟兔子糕。
如春花般絢麗的少女回眸,「折玉,我也要!」
她最愛這些軟軟糯糯的小雪團。
他微微出神,眉眼含笑。
仿佛已經預見到她醒來,看見這些後驚喜笑著的嬌俏模樣。
砰、砰、砰。
一聲又一聲。
是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動著。
他的目光落在了靜靜藏在角落裡的那壇酒上。
臨行前,他與老道沉默無言。
白老忽地遞過來一物,卻是一方乾坤袋,沉甸甸的,丹香四溢。
白髮蒼蒼的老者別過眼去,嘴裡小聲嘟囔著,「最近煉製的幾爐廢丹罷了。」
謝折玉微笑著,在這個口是心非的老者面前,什麼話也沒說。
山海之巔,白虹觀古舊滄桑。
「等等----!」
他收回了下山的腳,轉身望過去。
暮色里,寒氣浮動,夜風冰涼。
白老急急忙忙追上來,仙風道骨的八卦袍上沾滿了星點細碎的泥土,他顫顫巍巍地從乾坤袖中掏出一物----好幾壇壇香氣四溢的好酒,也不知是老道多少年的窖藏。
四溢酒香里,傳來了老人低沉沙啞的聲音,一隻骨瘦如柴的手伸過來,鄭重其事的抓住了他的肩膀,「這可是給小玉衡的……!你可不能偷喝!」
謝折玉目光放遠,看見白梅下原本微微隆起的土壘早已翻開,空無一物。
頓了頓,老人加重了語氣:「務必要尋回她的一魄。」
謝折玉看著他,亦是鄭重點頭。
他帶著沉睡過去的少女逐漸走遠,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澗鳥鳴中。
過了許久,謝折玉回眸,似乎還能看見那個站在道觀牌匾下有些佝僂的老者。
他就一直站在那裡,好似融入這深山夜色里。
真奇怪啊。
明明一切都沒變,只不過是單單少了那丫頭而已。
怎麼就忽地覺得,這空蕩蕩的道觀,冷冷清清。
深山古樹,月明寒鴉。
老者抬起頭,順著一個方向看了許久,黑暗裡,山巒起伏,密林遍布,蒼茫不見盡頭。
而在遠山的背後,極遠的雲層間浮出隱約的巨大輪廓,是長老們的居所,高高懸於神山之巔。
「小白。」
他低低喚道,「走了。」
「咕----?」
胖乎乎的雪鷂還傻愣愣地叼著個酒杯,嘀嘀咕咕不停上下撲棱著。
它還在等著少女醒來,和它嬉笑打鬧,繞著前院花牆滿地跑。
人道是,海中有三神山,神山有仙人。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風過迴廊。
滿架的春花荼蘼在風中怒放,吐露芳香。
夜風吹得長廊上掛著的串串竹製風燈輕輕擊響。
老人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深深處,看起來像是蒼老了許多。
他活了千年萬年,一直都是孤單的,蒼白的。
自從撿到了小玉衡,腐朽黑白的天空仿佛也跟著變成了彩色。
白老搖搖頭。
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別離罷了。
待小玉衡尋回一魄,自然還會回來的。
想到這兒,老人蒼老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
可惜這世間的事,大多都難得圓滿。
時光一直匆匆而過不等世人,哪怕是仙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