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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38:14 作者: 月挽千星
白老捋一把長鬍子,沉聲肅目道。
謝折玉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開口。
明明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卻在此刻感覺回到了在揚州與少女初見之時。
悸動不已,惶恐不安。
上山時,小徑上野花盛開,鬼使神差地。他垂著眼睫,發白的指尖握緊了嬌嫩不堪的花束,心臟跳動得幾乎要蹦出來。
「我……」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怎麼把這束花送出去。
嗓音艱澀喑啞。
「我…….是她的故人。」
攥得太緊,山花零落。
夜風吹過他蒼白的臉,又落在他顫抖的唇。
連吐息都是冷的。
該怎麼說……..
她是我十里紅妝過二十四橋的白首。
她亦是引我入山門渡萬法修道途的一世尊。
冰冷的風自臉上淌過,冷到他現在無比清醒。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少年能幾時,鬢髮早已蒼。
夜雨剪春韭,佳人夢黃粱。
「故人……?」
白老回頭,帶著幾分疑慮。
他這一回身,徹底將身後的少女顯了出來。
沈卿捧著小臉,笑眯眯道,「老白,他在說什麼,人家怎麼聽不懂呀。」
「你可還記得他?」
看見她這般模樣,白老亦是愁眉。
「他……?」
沈卿睜大眼睛,「記得呀,昨日為了搶小兔子掉到冥海的傻瓜。」
她眼睛水汪汪的,看不出真誠還是假意。
眼見這個男人吃癟,雪鷂得意洋洋地撲棱到她肩上,沈卿像貓兒似的,輕輕蹭了蹭它肉乎乎的肚子。
謝折玉捏碎了那束山花。
細碎散落一地。
在那一瞬間,白老有一種眼前這個男人仿佛下一瞬就要拔劍毀掉道觀的錯覺,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默著。
連衣袂都沒有被風吹起。
沈卿反而毫無所覺,不高興地瞪他,「你把花都弄碎了。」
她直直地看著他,生動明媚。
「嗯,是我不好。」
他默默收緊了手指,眼睛裡變得很溫柔。
「給你賠禮。」
謝折玉攤開掌心。
桃粉色的小兔子完好如初,乖乖躺在他手心裡。
長長的兔耳朵耷拉著,在他指尖。
沈卿眼也不眨地看著,想伸手,卻在半空中收回來,她抬頭,理直氣壯地氣哼哼說,「你把它弄髒了。」
「我才不要。」
他眼睛裡的光輕輕散開,修長如玉的手輕捻起那兔耳朵,桃粉色的身子輕而易舉被拎起來,仿佛任由他所為。
沈卿看得心裡奇怪。
那隻兔子明明適才不久,她就是它。
她乾脆別過眼,眼不見為淨。
謝折玉微微彎了唇。
心上的風雪好似一瞬間停了。
冷冽的,跳動著的,心臟好似被泡軟,他從來沒有想到,再度見到她,就已經是近乎於神明的救贖了。
足以蓋過心骨下痛徹心扉的痛苦。
倘若沒有所謂的天道。
她本就該是這般模樣,無憂無慮的小神女。
一想到這,他心裡像堵了團東西,悶得發慌。
「老白,該吃飯啦!」
沈卿轉頭,好似忘記了旁邊的這個人。
「哎呀,差點忘了?!」
老道一拍大腿,直呼大意。
他提步,又止住,小聲回頭說道:「卿卿,那他…….?」
老道自以為隱蔽地朝後一指。
少女瞪圓了眼,「有你和小白,飯都要搶著吃。不行,不行,不管他!」
「不是說你的故人?」
白老還在猶豫,欲言又止。
謝折玉立在一旁,將兩人小動作盡數收入眼中。
夜風拂過他的手指,痒痒的,像是吹進心裡。
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雀躍。
他也不知在期待什麼。
那頭少女輕笑一聲。
他抿緊薄唇,手指攥緊。
和她一起用飯。
就像過往千百次那樣。
謝折玉的心跳無法掩飾,驟然加快。
然後,他清楚地,看到,聽到。
「故。人。」少女語調輕輕上揚,像個無知的孩童,用天真懵懂的語調,帶著幾分嘲諷,一字一句重複了一遍。
他僵硬了半邊身子,甚至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老白,你是不是也傻啦。」沈卿原本走遠,又走回了幾步,輕飄飄地轉了個圈,用天真不解的語調問。
「這半具靈體,不過一縷孤魂。沒準我早已經死了千年萬年,人死如燈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又哪裡來的故人呀?」
老道沉默。
他原本以為她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曉。
少女蹦蹦跳跳融入山海之巔的夜色里。
雪鷂老老實實綴在她後面。
白老喊:「做什麼去?」
沈卿笑嘻嘻地:「哎呀,突然想起來了前些時日藏起來的紅塵醉還沒喝完。」
夜風瀟瀟,帶來遠處她脆鈴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