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頁

2023-09-23 15:31:59 作者: 馬馬達
    唐恬怔住。

    「你在鸞台翻了這麼久,該知道的應已知道,不知道的我今日都可告訴你。」裴秀說了一大段話,後繼無力,他勉力喘一口氣,「我幼年父母雙亡,家中一貧如洗,姐姐一個人做針線將我養大。我十年苦讀,唯求一日報姐姐養育之恩。誰料一入中京,被唐鳳年以勢相逼,姐姐為了救我,含恨自盡,她甚至未能見我最後一面。」他轉過頭,目光落在唐恬身上,「如此血海深仇,換你,會原諒嗎?」

    裴秀此人,自尊到極處已變作極致的高傲,他痛恨任何人的任何同情和憐憫。今日竟然當著唐恬,親口說父母雙亡家境貧寒,一字一血淚地訴說自己當年蒙受之奇冤。

    唐恬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她正在失去眼前這個人。裴秀真的不想要她了。他不想要她,才會如此不管不顧,將自己的尊嚴盡數踩在腳下,逼迫她離開,不給自己留一點退路。

    裴秀等不到她的回答,自顧自道,「我連姐姐埋在哪裡都不知道——唐鳳年不肯告訴我。」他停一停,「唐恬,你真的很好,可誰叫你生在唐家?我們——來生再見吧。」

    唐恬抬頭,目光平靜,凝望於他,「可我來生不想再見哥哥。」

    裴秀瞳孔一縮,眼皮垂下,「不見也罷,不見也很好。」他低著頭,「你走吧。」

    唐恬道,「哥哥口中的姐姐,便是哥哥自幼定親的未婚妻子,對嗎?」

    裴秀忽然咳嗆,直咳得面紅頭漲,額際青筋暴起。唐恬坐在一旁一言不發。裴秀許久之後才平靜下來,「你知道了。」

    唐恬道,「原本不知道,哥哥今日自己告訴我的。」

    「是,以前我總怕你知道,現下已無需瞞你。」裴秀道,「姐姐大我十歲,她父親同我父親多年至交。我出生滿月酒席之日,他喝得大醉,席間指著我道,此乃我之佳婿。原不過一個笑話,可他一介酸儒,怕鄉里人議論名聲不好,不肯悔婚,稀里糊塗同姐姐定了這樣一門不像樣的婚事。我父親原想尋個機會體體面面退了這一門親。可惜我三歲那年,中州大飢,我同姐姐都沒了父母。姐姐帶著我逃到江南,從此相依為命。」

    唐恬低著頭。

    「唐恬,你需知道,姐姐於我有養育之恩,她終身為我一人所誤。」裴秀筆直地望著她,「若她未被唐鳳年逼死,我定是要娶她的。」

    唐恬抿一抿唇,勉強道,「應該的。」

    「唐恬——」

    「哥哥不必說了。」唐恬一語打斷,強撐著笑意道,「我不是死皮賴臉之人,哥哥話已至此,我會走的。」

    裴秀口唇無聲地抖了幾下,久久道,「是我配不上你。」

    「不要說這種話。」唐恬同他整一整被子,「哥哥睡一會兒吧,滿朝上下這許多人,都盼著哥哥快好起來呢。」

    「唐恬,你——」

    「哥哥睡著了我就走。」唐恬道,「我父親造下的罪孽,我會替他還的。」她伸出手,五指貼在裴秀髮燙的額上,「以後我不在,哥哥不要再生病了,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以身涉險,好好活著。」

    裴秀眼睫濕沉,疾速撲扇幾下,「你在說什麼?」

    「哥哥失蹤那幾日,我夜間無法入睡,便在哥哥廷獄監房四處亂走,便叫我發現一個秘密,那處監房,四周填埋黑火,哥哥——」唐恬手掌移過發燙的皮膚,五指插入他發線,「你不想活了,對嗎?」

    裴秀屏住呼息,身體細微顫動。

    「哥哥打發我回中京買吃小楊燒餅,將我阿爹約來,原是想同他在那裡同歸於盡。」唐恬低頭,凝視他的眼睛,「我猜的對嗎?」

    裴秀咬牙,強行抑制顫抖,「對。」

    「我就知道。」唐恬輕聲道,「哥哥很早就不想活了,入廷獄不是聖皇的意思,是哥哥自己的意思,對嗎?」

    「唐恬——」

    「為了什麼?」唐恬微微低著頭,望著他的眼睛,想要望入他靈魂深處,「我以為哥哥想同我白頭偕老,原來全是我的誤會嗎?」

    裴秀別轉臉。唐恬手掌下滑,兩邊扣住他滾燙的面頰,不許他半分躲避,「我要走了,哥哥還不肯同我說句實話嗎?」

    「你若不知當年之事,等我悄悄弄死唐鳳年,我們自然永遠在一處。誰要你一定要追根究底?」裴秀語聲冰寒,「唐鳳年好壞也是你親爹,他若死在我手裡,你定然受不了,我捨不得你難過,又不能不報仇,只能同唐鳳年同歸於盡。」

    唐恬低頭,一瞬不瞬盯著他,久久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撒謊。」

    第84章 了結中京街頭,含笑同她說「你家在何……

    「撒謊。」唐恬指尖拂過他的眼睫, 「裴秀,有時候我真的恨你,你這樣騙我, 是以為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嗎?」

    唐恬指上仍舊殘留著外傷藥物。裴秀睜著眼, 被她一碰, 傷藥激得眼圈發紅,如含淚意。

    「你為什麼不想活了?」唐恬咬著牙, 「裴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裴秀定定望她,一言不發。

    二人在沉默對峙。

    未知多久, 裴秀眼皮發沉,垂下來,雙唇微啟, 身不由主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唐恬手掌一直貼在他頰上, 早已被體溫烘得發熱,覺不出好壞。就勢低頭,同他額首相觸,此時方知他燒得遠遠比先時厲害。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