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頁
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天子已回到宮中,整個長安喧鬧異常。
大將軍府上, 花子燕擺酒席為段殊竹送行, 各色各樣的菜式堆疊,遠遠望去一大片花團錦簇,惹得人眼花繚亂。
冷瑤撿起塊花生酥放姝華嘴裡,笑著對身邊的將軍夫人說:「花大哥這是怕我們回金陵缺衣少食,餓著自個兒啊, 居然弄這麼多吃的。」
對方抿口酒, 慢悠悠道:「多少是一份心,你不知道,花大哥可捨不得主使吶!」忽地嘆口氣,眼眶濕了半邊,「說起來, 我又何嘗捨得你。」
冷瑤搖搖頭,掏帕子給對方擦淚,「瞧你,咱們又不是生離死別, 真要哪天想我了,直接去金陵啊。」
一邊的姝華眨眨眼睛, 歪頭看不遠處廊下靠著的花子燕與段殊竹,好奇地自言自語:「爹爹與花叔伯在幹什麼,不會也哭哭啼啼的吧!」
逗得冷瑤與銀屏相視一笑,揶揄道:「誰知道呢, 保不准。」
懸著紅紗燈籠的廊下擺幾張胡床, 案上立著瓶梅花酒, 旁邊挨盤水晶鹽,花子燕先自斟自飲一杯,目光落到對方左腿膝蓋處,顯得十分擔憂,「殊竹,番子的箭上有毒,不可兒戲,回去必須好好養傷。」
一邊說一邊從袖口取出個漆木盒,笑著遞過來,「這是你那個寶貝弟弟做的藥膏,之前因為少一味藥,所以沒配成,他將方子給了我,昨兒才弄好。」
段殊竹蹙起眉,將藥嫌棄地推開,「他——莫不是嫌我殘得還不夠快,趕緊加把火?」
滿臉不可思議,讓花子燕忍不住仰天大笑,「段殊竹啊,你也有今天,從來都是天下人被你算計去,難道也有你怕之人!」
段殊竹無語,壓著眸子不接話。
對方好一會兒才收住笑聲,隨即眼神認真幾分,「別怪我多話,其實你們兄弟明明相互惦記,又何必針鋒相對,要不是為了救蘇澤蘭,你也不會受如此重的傷。」
眼前人挑眉,「他知道我是如何受的傷?」
「不——並沒有人說。」花子燕嘆口氣,忽地放低聲音,嘆息道:「殊竹,除了姝華,蘇澤蘭是你唯一的血親了,你真的——看著他死嗎?」
段殊竹微微一笑,灑脫得很,「他死他的,關我什麼事,大不了替他收個屍。」
夜色闌珊,燃燈千樹,爆竿炸滿了庭院,處處喜氣洋洋,就連兵部的牢房裡似乎也減慢了往日冷厲之氣,獄頭一個個往黑屋裡扔吃食,高喊道:「皇恩浩蕩,與民同樂,罪人也跟著沾沾光!」
另一邊,矅竺捧個大漆描金食盒,緩緩走進蘇澤蘭牢房,撲通跪在地上,顫巍巍從裡面取出金牡丹酒杯,瞧著一汪暗波瀲灩的毒酒,未語淚先流。
「蘇供奉,這個——」
蘇澤蘭抿唇一笑,矅竺能從牢房裡出來,可見大事已塵埃落定,果然只有自己死了,其他人才能平安,慢條斯理地:「我知道這是什麼,你不必犯難。」
小太監一聽,更是淚如雨下,立刻將身體匍匐在地,「奴——該死,辦事不利,害了大人!奴,真是不該活啊。」
「怎麼又胡言亂語,你才要好好地活。」蘇澤蘭端起酒杯,指尖禁不住傳來一陣寒意,原來裝滿毒酒的杯子竟如此冰涼,淡淡地問:「公主有話留給臣嗎?」
對方連忙點頭,又從身上取下個小包袱,打開是套嶄新的石青色繡蘭花圓袍,抹把淚,道:「供奉,公主說想讓大人乾乾淨淨上路,讓奴最後一次——伺候著更衣吧。」
瞧他哭得可憐,蘇澤蘭應允,來回折騰一番,矅竺方才退出牢房,佝僂著背站在鐵欄杆外,哭得渾身發抖。
惹得蘇澤蘭都有點傷心,本來就是他自己預算好的局,這會兒又何必戚戚怨怨,但心裡仍有不舍吧,還想和小殿下一起種海棠花。
他不能再想,心口逐漸裂開,疼痛一點點占據全身,目光落到金牡丹酒杯上,毒酒此時看著更像良藥,好讓人能瞬間解脫。
蘇澤蘭再度端起酒杯,放到嘴邊,冷不防會心一笑,小殿下賜的毒酒,他太了解她,怎能忍心毒死自己,這裡面至多放了些微毒,讓人麻痹,然後佯裝死遁,遠離長安。
計策看上去不錯,可惜很難實施,即便公主買通兵部,又如何躲得過皇帝與段殊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殿下還是太單純。
這件事,終歸要他來做決斷。
緩緩從腰間荷包掏出顆棗紅色藥丸,立刻聞到一股奇香,這是薛貴妃自殺所用的毒藥,花影落。
當年薛家在金陵,山賊頗多,女眷為了護住貞潔所制,他問貴妃要了兩顆。
一顆給了崔彥秀,另一顆就在手裡,此毒無解,據說也不會太痛苦。
毫不猶豫放入口中,舌尖竟是甜絲絲味道,笑了笑,就著毒酒一飲而盡,閉上眸子,沒多久便覺頭腦昏昏,不省人事。
他的石青色繡袍散落在地,昏黃燭火下開出一朵朵月白色蘭花,那些潔如玉的花兒仿若遊蕩在水面,飄忽浮沉,一切遁入夢中,模糊了這張艷美到近乎妖孽的臉上。
身子也起伏不定,仿若長久與大海中航行,耳邊似乎還有輕淺的馬蹄聲飄入,他沒有理智思考,莫非魂魄已經飛了出去,那還能不能在過奈何橋之前,瞧一眼小殿下。
沒多久,身子忽又暖起來,感到舒服至極,有溫柔聲音響在耳畔,「供奉,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