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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難為他此時還問得出這種話, 她怎會嫌他髒,而且供奉身上自帶股清香,讓整個牢房味道都潔淨起來,但心裡依舊過不去,騰地抬起頭, 滿目怒氣在觸到對方溫情脈脈目光時,又化成水般柔,嬌嗔地:「你問我怎麼了!你倒想想你做的事,哪一件不讓人心寒, 還有……既然早知道陛下要你命,還傻乎乎往上撞, 做牢房的滋味好啊!」

    蘇澤蘭笑,「誰想做牢,可沒辦法,陛下不會放過我!倒不如順了陛下的心, 再說我也不是沒進過死牢。」

    「順了他的心, 你就沒法活!」她氣得別過臉去,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腦子裡想的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勾頭來看她,一雙眸子依舊春光瀲灩,笑嘻嘻地:「但臣滿腦子都是小殿下,尤其在這裡,整天沒事幹,想得心慌。」

    她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尋思這人就算上了斷頭台,恐怕也嘴上抹蜜,若是不好好端起架子與他談,又被糊弄過去。

    茜雪扭過頭,目不轉睛瞧著對方,沉下臉來,「蘇供奉,你猜盡天下人的心思,勞煩也琢磨下我吧,本公主現在有一堆話,就是不知如何開口。」

    蘇澤蘭長長哦了聲,依舊雲淡風輕,伸手拉對方衣袖,「殿下心裡這麼多事,那咱們要慢慢談,也要給臣一點時間。」說著掏出身上唯一的帕子,小心鋪在胡床上,道:「公主坐下吧,別弄髒衣服。」

    他的頭髮散了些,身上還穿著那晚在長生殿的圓袍,披了一件琉璃藍薄裘衣,是前些日子她怕牢房冷,托人送進來。

    茜雪順勢坐下,心裡擔憂他身體,想問又怕一出口就收不住,忍了忍,繼續方才的話題,「供奉還當我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也不摸摸良心,看有多少事瞞住我!」

    「臣錯了,臣罪該萬死。」態度好得很,一如既往地善於認錯,半點不猶豫,「無論殿下想知道什麼,臣——全都坦白。」

    他目光灼灼地瞧過來,神態真摯又帶點可憐兮兮,讓公主無可奈何,人生了副好模樣就是沾光,自己倒像壓迫人家似地,是個惡人了。

    「我問你——」只得垂下眸子不看對方,盯著地上黑漆漆的草墊子,問:「崔彥秀還有歐陽雨霖的事怎麼講?我既然來了,就心裡有數,只不過不想聽一面之詞,所以才問。」

    「臣多謝公主,願意聽臣說。」

    語氣變得很輕,目光控制不住流連在眼前人身上,公主似乎瘦了些,不會是操心自己沒好好吃飯吧,細想沒幾日不見,如何就牽腸掛肚,實在比上次在死牢難捱多了,那會兒心如死灰,只比死人多口氣而已。

    他想問她有沒有按時吃飯,又覺得此時講這種話未免可笑,但心裡確實牽掛著,天塌下來也沒多重要。

    「蘇供奉,你——發什麼呆吶!」茜雪等半天也沒回答,自己又不能永遠待在這裡,著急地催促,「到底還說不說。」

    「說,說啊。」他瞧她急了,連忙接話:「臣這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十七公主能來兵部,又是伍兒帶路,他當然清楚,段殊竹早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講明白,親哥哥始終不放心自己,他又何嘗不是。

    兄弟之間處成這樣,天下少有。

    他也習慣,反正此生沒有任何親近之人,除了眼前的小殿下,想到這裡心尖發軟,他明白她有多痛恨權臣,在知道自己做的那麼多事後,竟然還能來到這幽暗不見天日的牢房,還會相信他,想聽清楚。

    已經是出乎意料了,他尊貴無雙的公主殿下,華貴的孔雀金羽裘衣拖在地上,縱然在暗夜中也能讓人炫目,都不及小殿下的眸子瀲灩璀璨。

    「殿下——可還記得和親之事。」不等對方回答,自顧自地:「也一定不會忘了臣在興慶殿被關了數十年吧,其實臣早就對朝堂之上沒有興趣,但卻有私心,不想小殿下和親,尚書省左僕射咄咄相逼,非要促成和親之事,臣怎能容他!」

    茜雪蹙眉,不解地質問:「這些我清楚,但——為何要讓崔彥秀死,而且歐陽公子並不想讓我和親啊!他們畢竟無辜,搬倒左僕射,也不是非要他們死!」

    蘇澤蘭緩緩站起身,不想看到小殿下滿臉傷心,否則會忍不住哄她,背過身去,淡淡道:「殿下,朝堂之上哪有無辜人,何況崔侍郎是自己願意,並非臣逼迫,他本來就是一個志趣高潔,衷心耿耿的臣子,這麼做完全是為了皇家,幫助陛下奪權,公主是他的學生,難道不明白?」

    「那歐陽雨霖怎麼說!」她不依不饒,心如刀絞,不想瞧見對方身上背著如此多條命。

    蘇澤蘭輕笑,「殿下,歐陽僕射收取賄賂,買官賣官,兒子怎會無辜,再說他對小殿下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實在該死。」

    茜雪猛地愣住,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句話,對!陛下曾說過——蘇澤蘭對皇姐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就該死!

    她的心口砰一聲裂開,淚水模糊眼前身影,皇弟也好,蘇供奉也罷,都變成另一個人,已經不是自己所能理解。

    帝王玩弄權術,權臣攪弄風雲,大棠還有什麼將來。

    恩師崔彥秀曾經訓戒過,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但這些人恐怕早就沒了心。

    「蘇供奉,天下之大,你認為還有多少人該死?」她冷冷地問,語氣禁不住帶有一絲輕蔑,「或者換個問法,你與自己的親哥哥段殊竹,還要殺多少人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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