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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雖是自言自語,也嚇壞對面的杏琳,小殿下這是瘋了!如何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公主再得寵,也不可能蔑視皇權,連忙攥緊對方的手,搖搖頭,又指向院子外,示意隔牆有耳。

    茜雪也知自己失言,但絕非戲說,若沒有別的辦法,她可以豁出去。

    杏琳心裡著急,拉情緒不穩的公主往屋裡走,迎面見秋露從夜色中走來,急慌慌朝公主低語幾句,原是從伍兒處得知,段殊竹晚上喜歡在水上的石舫喝酒,若要一見,這會兒正是時候。

    茜雪刻不容緩,換好衣服,只帶秋露順著迴廊往南邊去,夜色漸深,繞過大片迷霧竹林,鞋履被濕氣覆蓋,羅襪輕透,帶來徹骨寒涼,站在滴翠亭往下看,果然見一座石舫,燭火搖曳在水面,激起陣陣金波。

    石舫外站著個小太監,看不清容貌,但身形秀挺,不像普通的下等宦官,無論如何,段殊竹肯定在裡面吧!

    茜雪深吸口氣,曉得馬上要見之人有多不好對付,如果要和他談條件,又有什麼籌碼可以拿出來。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就顧不上許多。

    將秋露留在外面,與那個小太監一處,對方笑說自己名為竹兒,剛來主使身邊,眉眼帶笑,藏著情絲萬縷,實在是副極好模樣,只是年紀太小還未長開,將來不知會成為何種人物。

    茜雪點頭,獨自往裡走,沒多大會兒又見到伍兒,對方手裡提著一雙翹頭藍雲錦履,恭恭敬敬地走到近前,「公主殿下,主使說外面的路不好走,恐怕弄髒了鞋,還請換一雙吧。」

    她愣了愣,原來人家早就等著自己來,坐在一邊的胡床上,佯裝隨口道:「樞密院的人就是不一樣,心細如髮,難為你們主使想得周到。」

    伍兒蹲下來伺候,滿臉笑嘻嘻,「我們家主使說了,奴們就是天生用來侍奉人,這點小事還做不好,哪能在樞密院裡活,再說孝敬十七公主可是奴的榮幸,祖上冒青煙也不能夠。」

    茜雪唇角露出一抹笑,好聽的話誰都受用。

    雙腳踩上乾爽綿軟的新鞋,身子瞬間也暖和許多,她跟著伍兒來到石舫中心,迎面是副紅竹畫屏,前方擺著一張紅漆案幾,忽覺一堆金燦燦入了眼,細看原是鎏金飛鴻球路紋籠子,飛天仙鶴紋銀茶羅子,摩羯魚三足架銀鹽台,後面還有不少好東西,整套茶具金碧輝煌,一絲甜香縈繞鼻尖,段殊竹正在慢條斯理煮酥茶。

    「公主來了,真是讓臣好等。」他緩緩起身,拱手施禮,「殿下快請坐。」

    茜雪嗯了聲,落座在貴妃榻上,抬眼見面前人眉宇溫柔,身上的琉璃藍圓袍只在袖口領邊墜著幾朵蘭花,微風拂過,清雅至極。

    他是生的好,不亞於蘇供奉,可心思太毒,讓人親近不來。

    段殊竹將金牡丹茶碗推過來,輕輕道:「公主喝點暖身子吧,天天照顧陛下,一定十分辛苦,可惜臣的事多,無法替殿下分擔。」

    她微微點頭,最煩這種客套話,朝堂上的人就喜歡繞彎子,雖然心裡急,也還要先穩住心神,「主使日理萬機,大棠上下誰不知道,陛下的身體就儘管交給我吧。」

    段殊竹抿唇不語,燭火忽明忽暗,映出他諱莫如深的眸子,讓茜雪心口直往下墜。

    她終究沒多大耐心,抿了口茶,尋思場面上的話已說夠,頓一下,直接開口:「主使,明人不說暗話,想必你也知道我今夜為何會來此吧!」目光落在乳黃酥茶上,幽幽地:「主使的茶雖然好,但——本公主實在心緒不佳,無心品茶。」

    對面的段殊竹笑出聲,「公主爽快,臣就喜歡與爽利人打交道,那在下也就開門見山,不拐彎抹角,省得浪費時間。」餘光瞧了眼身邊的伍兒,小太監會意,退出去把風。

    他往後靠靠,用手爐暖著腿,緩緩道:「公主想救出蘇供奉出來,臣非常明白,說實話,這件事不好辦,其實蘇供奉曾在事發前找過臣,今夜用香引公主來也是他的主意,在下可以把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告訴殿下。」

    眼前人淡淡說著,語氣泰然,卻讓公主聽得忐忑,不知為何緊張得很,預感不妙,就怕聽見自己最不想知道之事。

    「殿下,有件事你一定清楚,天子從攻打支越國那會兒就想要蘇澤蘭的命,可從來都沒變過啊!」

    「我知道,陛下不滿意蘇供奉與——」頓了頓,將後面的話壓下去,不想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

    段殊竹極有眼色,自然能領悟,不深究,只自顧自地:「蘇供奉是個聰明人,早預料到這次突然來華清宮,目的便是解決他,不怕告訴公主,陛下也找過臣,當日在長生殿上發生的一切只是個局,其實是陛下讓矅竺在酒里放毒,以此陷害蘇供奉,矅竺來自樞密院,所以那個旨意臣很清楚,可惜臣也是天子的人啊,於情於理都不可能為了蘇供奉翻供,必要時刻也只能捨去矅竺了!」

    不成想弟弟的心思竟如此之深,茜雪呼吸不自然起來,明明那日說一切都由她做主,這次卻愈發要致對方於死地,還親自下手——弒君啊,誰能擔得起如此滔天的罪名。

    公主臉色難看,段殊竹又加了點溫熱酥茶,怕對方一時接受不了,語氣輕柔許多,「公主不必過於擔憂,其實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迴環的餘地,依臣看天下只有公主能解開,解鈴還須繫鈴人,公主何不問問陛下,為何如此記恨對方!恕臣直言,天子對於蘇供奉的恨,實在不一般啊,就連在支越大戰之時,那位臨陣倒戈的副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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