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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走了幾步,隱約看見一間小屋子閃著光,念久停下,回頭:「大人,奴不便過去了。」

    蘇澤蘭會意,獨自來到門口,聽耳邊傳來陣陣木魚聲,先悄悄站了會兒,正準備開口,忽聽裡面人在低聲哭泣。

    他屏氣凝神,一個幽怨的女聲自言自語,期期艾艾:「殿下,這麼多年過去,妾依然惦記以前的日子,每逢中秋,妾必與殿下慶賀佳節,今日還是……你生辰。」

    蘇澤蘭愣了愣,這句殿下肯定不是先皇,據說太后進宮前許過人,但何人能配得上一句殿下。

    他不好直接敲門,特意饒了圈,弄出動靜,才說: 「太后,臣蘇澤蘭求見。」

    哭聲戛然而止,又等了會兒,響起一句溫柔女聲,「原來是蘇供奉,多少年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第60章 水邊開芙蓉(八)

    蘇澤蘭曾隨先皇出入宮廷, 當時對方還是嫻才人,本名殷嫻婉,因貌美賜名姌姌, 他記得很清楚, 兩人打過幾次交道。

    隨即向前幾步,低聲道:「多謝太后惦記,臣一向還好,這裡有個東西,是樞密院主使讓轉交給太后。」

    那女聲越發溫柔, 「段主使啊, 就是會指使人。」

    門吱呀聲打開,一位身穿紫紗織錦廣袖衫的婦人站在眼前,如雲髮髻高聳,水眸似松林彎月,氣質華貴至極, 桃紅色披帛盪在燭火中,又露出一絲美艷。

    蘇澤蘭連忙下跪,高舉雙手,「這是揚州新制的千秋萬歲銅鏡, 請太后笑納。」

    對方接過來,語氣依舊親昵:「蘇供奉快進來, 外面天冷,我這裡也沒人,只剩一杯清茶,別介意啊。」

    蘇澤蘭起身, 恭敬地跟著, 佛堂不大, 東西卻是一應俱全,佛台上燃著香,不遠處是兩張胡床,一張案幾和琴台,上面擺著把獨幽琴①,兩人落座,茶香繚繞。

    「不過一個鏡子,勞煩供奉了。」太后眉宇帶笑,卻用帕子偷偷按了按眼角,淚痕已逝,但眼皮紅腫,可見剛才哭得多傷心。

    蘇澤蘭眼尖,餘光瞧到佛台下放著本《往生咒》,這是用來超度的佛經,他心裡大概有數。

    「太后折煞臣了,能在中秋之夜見到太后是臣的榮幸。」刻意頓了頓,冷不防嘆口氣,「不怕太后笑話,臣一向是個孤家寡人,今日乃舉家團圓之時,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宣政殿裡熱熱鬧鬧,只會徒增傷感罷了。」

    他忽地開始傷感,勾起對面人的傷心事,一時噎住聲,也跟著嘆氣,似乎更加難過,窗外秋蟬時不時鳴叫,空氣中瀰漫著一絲檀香,不知名的幽怨之情鋪天蓋地。

    屋內靜默半晌,蘇澤蘭估摸情緒醞釀得差不多,又換了副神色,內疚道:「臣真不會說話,惹太后傷心,臣與太后總算故人重逢,不該如此傷感。」

    「是啊,蘇供奉該罰。」對方也覺得失態,勉強擠出個笑容,緩緩道:「我與供奉都稱得上宮裡的老人了,只不過你年輕,十五歲就中了探花郎,當年隨先皇在宮中行走,可謂風華絕代啊! 」

    蘇澤蘭搖搖頭,想起往日,不覺自嘲:「我哪裡擔得起這幾個字,無非是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也做了許多糊塗事。」

    目光落到那把琴上,栗色朱漆上梅花斷紋伸展,憑生一股靜謐之氣,不愧它的名字,獨幽。

    此乃當世名琴,先皇為了慶賀薛貴妃生辰,曾派人尋過,可惜當初沒找到,又賜給貴妃另一把九霄環佩②,他還給對方調過琴,記憶猶新,不成想這把獨幽卻在太后手中。

    月明星閃,觸景生情,如今琴瞧見了,人去已經不在,歲月易逝,一切仿若夢中。

    棠燁改朝換代,兩人也好像被歲月流淌過一遍,年紀不大卻也感到暮色蒼茫了。

    他目光游離,對方也淒淒楚楚,抿口清茶,走過去坐在獨幽前,指尖輕佻,旋出幾個音來,道:「如果我沒記錯,供奉的琴彈得極好,我這些年都沒聽過真的琴聲,擇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請彈一首《烏夜啼》③吧。」

    蘇澤蘭回過神,笑說遵命,「只是我多年不碰琴,恐怕要獻醜了,太后莫要責怪。」

    對方起身,坐回胡床上,單手撐住臉頰,眸子裡清波瀲灩,顯得格外溫柔,「供奉的技藝我清楚,過謙了。 」

    指觸琴弦,一陣寒涼傳來,抹,挑,勾,打,琴音流出,聲韻深遠空靈,如身處松林幽谷,聽寒鴉咽泉,她瞧著失神,閉緊雙眸,想上次聽琴是何時之事,許是很久了,仿若前世記憶,這把獨幽琴一直小心存放,不敢讓人瞧見,就像她隱秘的心事,無人能知。

    耳邊的蟬聲被琴音驅散,鼻尖的檀香味卻是越來越濃,她適才哭過,此時仍覺得眼眶微酸,每到中秋之時必然傷情,精疲力盡時還能欣賞到這般琴音,讓人神魂飄然。

    「我平生最愛獨幽琴,今日送給婉兒,日後如若變心,定當身離琴斷,粉身碎骨。」

    信誓旦旦,讓她心中柔情百轉,恍惚中又聽到有人喚姌姌,就在耳畔,不禁打個激靈,對這兩個字反感至極,感到有人沉沉壓在身上,使出全力想要推開,卻被對方捆住手腕。

    心口直跳,張嘴竟喊不出聲,渾身刷一下冒出冷汗,騰地睜開雙眼,迎面瞧見蘇澤蘭坐在一邊,輕聲喚:「太后,太后可是被夢魘住?」

    她定定神,原來盹住做了場夢,自己素來在佛堂里心神安寧,恐怕還是那琴聲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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