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頁
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就會弄這些沒用的東西,大半夜不睡覺,哪裡就曬死我了呢——」嘴裡埋怨,手卻接過來,聞了聞香氣清幽,急切地問:「供奉的腿如何?」
秋露站起來,一邊放帷幔一邊回:「公主放心,奴看沒事,就是臉色不大好,小柳子——哦不,矅竺說今天火辣辣太陽底下跪了大半天,回來也沒吃飯。」
她嘆口氣,自己都沒發覺,滿心都是這人不會照顧自己,哪怕隨便吃幾口填肚子也好啊。
這一夜又鬧騰到很晚才睡,閉上眼一會兒出現崔先生的臉,一會兒又變成供奉的腿,還有皇弟怒氣沖沖的眸子。
她身為公主,再受寵也局限於後宮,就連皇后都不能參與政事,何況自己,但崔彥秀就這麼稀里糊塗地丟了命!半夜驚醒,瞧金紗帷幔外幽幽燭火,整個世間被漆黑夜色籠罩,夏日夜晚,蟬鳴聲四起,月光卻不明,茜雪心裡難受。
尚書省,御史台與大理寺——若論權勢,隨便挑一個也能讓翰林院抖三抖,上官雲郁再以命相搏也沒用,搞不好還要做無用的犧牲。
至於皇帝,昨日雖生他的氣,平靜下來細細尋思,國君自然要掌控全局,不可意氣用事,撼動左僕射不容易,牽一髮而動全身,需要更確鑿的證據,但是——歐陽豐那個老狐狸能有什麼破綻。
賄賂可以推到下人身上,崔彥秀畢竟是自殺,完全可以裝作不知道,就算有逼迫之實,御史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沒人能翻案!
她想來想去都是死局,從小長在深宮的小公主第一次體會到朝堂可怕,那些望上去清風明月,滿口仁義道德表象之下,全是盤根纏繞的利害關係,恐怕誰也不乾淨。
誰也不乾淨——她喃喃自語,忽地想起一個人,段殊竹!
樞密院權勢滔天,數十年把控朝堂,若不是段殊竹當年忽然隱居,也不會有尚書省冒出來分庭抗禮。
案子正在焦灼時刻,此時還能夠呼風喚雨之人只有段殊竹,想到這裡不由得嘆口氣,峨眉緊蹙,發愁得很。
段殊竹可不是個好惹之人,就算想借勢又如何去求。
床頭牡丹燈炸了個火,噼里啪啦一聲,她掀開紗幔,瞧青瓷燈罩下發出隱隱火光,大概又有小蟲子飛蛾撲火般衝進去,丟了小命。
無盡夜色淒涼,墨汁般澆在心上,讓人生出哀怨之情,感嘆螻蟻飛蛾也是生靈,稀里糊塗就再也瞧不到第二日的朗朗晴空。
她隨手拿起燈,噗一口輕輕吹滅,屋內頓時更暗了,可心裡卻安寧起來,至少今夜,她不想再看到有誰丟了命。
螻蟻飛蟲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芸芸眾生也一樣,這偌大的王朝那麼多規矩,可制定之人卻是極少數,好比一座巨塔,生在頂端的皇族與朝臣掌握絕對的權力。
權力可以操控生死,她第一次真真切切體會到。
幽深的夜,萬籟俱靜,仍醒著的還有興慶殿裡的人。
蓮花青瓷燈緩緩燃著,蘇澤蘭手執紫毫尖,在粉紅薛濤箋上落下幾行娟秀小字,又小心放到雲錦帕里,揉揉眉心。
矅竺端著酥茶走近,「大人喝一口吧,據說這西域的酥助眠,今日跪了一天,奴看著心焦,快點歇息才要緊。」
對方接過來,抿了口,溫熱奶香流入腹中,頃刻之間十分得舒服,「無妨,記得明天把這封信送到左僕射府中,選沒人的時候去,交給大公子貼身小廝。」
矅竺點頭,「大人放心,小人輕車熟路,絕不會有別人知道。」
蘇澤蘭抿唇笑出聲,「是啊,你們樞密院辦這種事簡直漂亮得不成樣子。」
小太監不好意思,吭吭哧哧沒回話。
「去吧——」蘇澤蘭揮揮手,起身回到榻上躺好。
他要壓倒尚書省,今晚這封信是最後一根稻草。
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跪在宣政殿前的十七公主,髮髻高聳,身形秀挺,那樣得威嚴與美麗,他知道她的心,放不下和崔彥秀之間的師生情意,眸子裡更容不得一粒沙子。
可小殿下畢竟年少,今日能夠如此有決斷,不惜頂撞聖上,毅然而然要替崔彥秀收屍,實在讓人始料不及,翰林院中已有議論,對公主大為欣賞,他似乎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相比於嫁人生子,遠離朝堂的另一種生活,也許更適合小殿下。
風捲起蟬鳴聲入耳,蘇澤蘭翻了個身,瞧見案几上放著秋露送來的消腫膏,笑了笑,又坐起來,伸手拿到枕邊,目不轉睛看著,想小殿下跪那麼久竟還惦記自己,痴痴地呆了會兒。
一連幾天的朝堂變動,給整個棠燁帶來灰暗色彩,眾人都預感到朝廷即將發生大變化,卻不知會走向何方,站山觀火的也有,惶惶不可終日的也多,人人自危。
尚書省左僕射府上尤為壓抑,從上到下嚴陣以待,歐陽豐開始以為不過是翰林里的一幫書生起鬨,沒當回事,但崔彥秀忽然攪進來,還自殺在御史台,才預感到不簡單。
收取賄賂,買官賣官,私圈田地的官員數不勝數,皇帝真要拿人開刀也不應該輪到自己。晚飯後叫來兒子,叮囑訓誡一番,左右不能認,實在不行便捨出去守兒,頂罪要緊。
歐陽雨霖嘴上應承,心裡卻不樂意,守兒從小跟著自己,前後侍奉從未出錯,即便是拿了崔彥秀的東西又如何,不過一個小銀鐲而已,正所謂打狗看主人,府里那麼多小廝找誰不行,反正是拿來搪塞御史台,何必動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