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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姐姐小心著涼,夏天也冷。」他微笑走近,伸手來扶,對方卻躲一下,抬起眸子,明顯帶著氣,「陛下,今日來此並無他意,只想替崔侍郎討個公道,就算案子現在不能有決斷,起碼讓吾等為大人收屍。」
「姐姐,案子既然還沒結,牽扯的人仍屬戴罪之身,按律不能安葬。」
他依然面帶笑意,不疾不徐。
茜雪哼了聲,昨日還認為是陛下授意徹查左僕射,如今看來實在讓人懷疑,既然大家都是同條船上的人,為何如此冷血,連給對方入土為安的機會都剝奪。
「陛下聖明,只是崔侍郎不比他人,是茜雪的老師,民間俗語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今日如果不能為崔侍郎收屍,那就請陛下恩准我去御史台長跪,算作替老師守靈。」
後面站著的御史台大夫林梓軒料到不妙,公主到自家門口下跪,他還不得陪在左右,連忙拱手施禮,「陛下,公主金枝玉葉怎能長跪,再說也不符合禮制啊。」
茜雪唇角微翹,凌厲目光朝向對方,「林大夫有話不妨直說。」
態度輕蔑,皇帝臉色一沉,心裡雖然在乎皇姐,但此時是在朝堂之上,法令規矩最大,國之重臣不可被隨意質疑。
「公主要以大局為重,先回去吧。」
冷淡態度愈發激怒十七公主,她垂下眸子,語氣放低但沒有半點退讓,「請陛下成全姐姐。」
皇帝眉宇掠過慍怒之色,「公主!不可任性。」
茜雪抬頭,「陛下覺得我任性,也罷了,反正本主①也不是第一次任性了。」
皇帝頓時滿臉烏雲壓頂,額邊青筋繃起,眾人還未見陛下如此發怒過,愈發不吱聲。
氣氛焦灼,夕陽漸漸散開,漆黑色卷在天邊,太監宮女陸續點燈,一點涼意從地面升起,茜雪從未跪過這麼久,不由打個顫,忽地想蘇供奉肯定也在下面,他的腿恐怕受不了。
耳邊又飄來崔夫人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她如今不能退縮,給出的承諾一定要做到。
邊上的李琅鈺是個老狐狸,看出皇帝心軟卻下不了台,走近幾步,低聲細語:「陛下,天色已晚,公主嬌慣,跪壞可不好,依老奴說這件案子肯定仍需斟酌,但先將崔侍郎安葬並不算僭越。臣年紀大了,記得先皇時曾有位乳娘涉事,由於是先皇乳母,仍給家人先入土為安,只是不按規格而已。 」
安葬卻不依照規格,兩邊各退一步。
皇帝蹙起的眉頭鬆了松,李琅鈺又附耳,「陛下,如此這般也好安撫翰林院啊。」
天子依然抿唇不語,旁邊人也機靈,御史台大夫林梓軒與大理寺卿李正儉,刑部尚書王皖江一起跪下,「李公公提得好,臣等附議。」
皇帝才點頭,眾人總算鬆口氣。
十七公主與崔夫人當即去了御史台,接出崔彥秀屍首,夫人擔心公主害怕,讓家僕以絲緞白布覆上,茜雪卻毫無怯色,反而拿帕子替先生擦淨臉頰。
崔侍郎面容安靜,好像馬上就要開口說話,只是嘴唇蒼白至極,公主心口驟緊,指尖未觸肌膚,寒意卻蔓延全身,忍不住顫了顫,眼眶熱起來。
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樣沒了。
目光落到他整潔緋衣上,腰間別著自己送的蝴蝶玉,只是殘缺不全,剩了半邊。如崔侍郎般端方君子,自殺之前還仔細理過公服,竟能做貪污腐化之事,她才不信。
這件事不可能匆匆就算。
公主將崔夫人送回家,到承香殿已接近午夜,春望與秋露熏好熱浴,讓公主換衣服洗塵。
她蜷在浴斛里,溫熱的水漫過肌膚,鼻尖繞著清香,才感到知覺一點點恢復,這幾日發生太多的事,猝不及防。
腦袋放空,瞧著眼前的霧氣發呆,忽然發現很多人和事,不知何時就變了。
皇帝——親弟弟,適才在朝堂上的面容模糊,讓人幾乎看不清楚,今日蘇雪盼忽然來訪,只怕天子早知道崔彥秀自殺,故意讓對方來支開自己。
還有蘇供奉,猛地頓了頓,宣政殿前亂糟糟,她也沒瞧見他,那腿肯定是跪傷了,不知如何,月色朦朧,夜太深又不能過去。
想了下,索性讓秋露跑一趟,將尚藥局的消腫膏送過去,順便瞧瞧。
作者有話說:
①本主:公主也會自稱本主。
第45章 夏竹搖清影(五)
尚藥局的藥膏送出去, 十七公主眼巴巴在床榻邊等,杏琳將床鋪好,又用香熏過, 勾頭看對方, 笑了笑,「公主的臉真有意思。」
茜雪抬頭,不解地問:「哪裡有意思?」
「處處都有意思。」將燈台放下,坐到一邊痴痴地說:「前幾日去御史台監獄,多嚇人的地方, 我心肝亂顫, 公主面不改色心不跳,還有今日在宣政殿前,哎呦呦,奴婢魂都要出來了,可現在呢——不就是惦記蘇供奉的腿, 至於愁成這幅樣子! 」
公主臉一紅,索性趴在翠玉芙蓉枕上,嘴硬道:「我才不擔心他,就是尋思秋露怎麼還沒回來。」
杏琳笑而不語, 大概公主與蘇供奉從小相識,所以在對方面前總和個孩子似地, 也不意外。
正說著,秋露從牡丹屏後繞過來,手裡捧著個紅漆木螺鈿盒,杏琳一瞧就樂了, 「快看看, 肯定又是蘇供奉發明的好玩意。」
茜雪起身, 秋露已經跪下,滿眼驚奇,「杏琳姐姐說得對,真是供奉做的吶,奴去的時候,他正在研粟米,說是用水淘洗多次又放在瓷缽里,棉紙封住口曬到太陽底下才成,用的時候沾水調和,敷在面上熏蒸,對日曬後的皮膚特別好①,還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做迎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