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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穿過幽深陡峭的走廊,耳邊時不時傳來鐵鏈蒼啷聲,發腐霉氣縈繞鼻尖, 讓人毛骨悚然,杏琳一邊小心扶住公主,一邊捂緊鼻子。
守衛提上燈,低眉順眼, 「公主仔細腳下,千萬別摔著。」
茜雪蹙眉, 並不吱聲,這是她第一次來牢房,比想像中還要陰森森,眼前除了那盞守衛的燈晃晃悠悠, 似乎一切都墜入黑暗。
鮮紅石榴裙墜在石板上, 就像黑色的血, 不停流淌。
她快走幾步,來到牢房最裡面,燈光一晃,一排寒涔涔的鐵柵欄立在眼前,牆上只有盞小燈,昏黃照不到地面,眼前似乎有團人影,聽到動靜,微微地嘆息,顫抖了一下。
守衛連忙打開牢門,公主忍住喉嚨里的噁心,快前幾步,「先生——」
兩盞燈光匯聚在一起,茜雪方才瞧見崔侍郎幽暗的臉,一日不見,蒼老了許多,從來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凌亂不堪,緋色長袍落下無盡陰影。
她心口發緊,腦海里還是在崇文館庭院中侃侃而談的崔先生,儒雅又隨和。
「先生一定受了委屈。」俯下身子,波光粼粼的眸子瞧著對方,「可要茜雪做什麼?」
崔彥秀頓了頓,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十七公主,透過朦朧燭火看對方的臉,乾乾淨淨眸子在漆黑牢房裡顯得更加純潔。
他沒想到十七公主會為自己屈尊到昏暗牢房來,嘴唇抖了抖,眼睛裡閃出一絲光,又很快湮滅,「殿下不該到這裡來,臣——並沒有什麼委屈,不值得公主惦記。」
明明還是那個清風明月的崔先生,人雖然落魄,但精氣神仍在,眉宇間的浩然之氣連昏慘慘的牢房也壓不下去。
她才不會相信那些亂七八糟的罪狀,就算是對方承認,也絕對另有苦衷。
「先生不要說這種話,咱們也不是今天才認識,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
崔彥秀並不接話,眉目低垂,嘴角卻顯出一絲微笑,他總算沒有白教她,身陷囹圄之時還能夠被信任,世間再沒有比此更加舒心之事。
何況公主殿下不只聰慧,還很有膽識,這般恐怖陰暗的牢房,有幾個人敢深夜來訪。
他愈發欣慰了,卻不知該與她說些什麼。
沉默不語,外面的杏琳著急,提醒時辰不早,宵禁之後回宮麻煩。
崔彥秀這才抬起眸子,迎著公主憂心眼神,慢慢道:「殿下今日能來,臣感激涕零,但臣真沒有委屈。」忽地放低聲音,顫抖著附耳:「殿下……不要忘記臣在崇文館說的那番話,還有——切記小心身邊之人,比如——翰林供奉蘇澤蘭,若不能為公主所用,定要除掉。」
茜雪心裡咯噔一下,如何會提到蘇供奉,這件事與對方什麼關係,心口撲騰亂跳,還想繼續問,卻見崔彥秀緊閉雙眼,嘴唇輕輕闔動,「公主請回吧,不要再來。」
一副不再開口的模樣,茜雪連著叫了幾聲「先生。」
對方只是搖頭。
外面的杏琳實在等不了,雖說公主宵禁後也可以入宮,但到時又要驚動一大堆人,上上下下傳出去不好。
「殿下,時候不早。」
守衛也小心翼翼進來催,她只得退出牢房。
這一路心裡鬧騰,既為先生擔憂又搞不懂為何會提到蘇供奉,馬車輪子碾在才下過雨的濕潤路面,發出不似與往日細微的響聲,卻讓十七公主越來越心煩。
帷幔隨風飄蕩,一縷風飄進來,杏琳打個哈欠,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對方,小公主膽子還真大,今兒自己嚇個半死,殿下一點兒怯色都沒有。
此時瞧公主峨眉緊縮,可見發愁得很,她清清嗓子,小心寬慰,「公主,依奴說不用過分煩惱,身正不怕影子斜,崔侍郎一定沒事。」
茜雪搖頭,不知不覺嘆口氣,「這件事不太對,我總覺得必有內情。」隨即提高聲音,對前面駕馬的小太監道:「去興慶殿。」
杏琳張張口又合上,好賴在宮裡,晚就晚吧,即使自己勸,對方也不會聽。
茜雪走進興慶殿的時候,矅竺正捧著澡豆與柳綠長袍踏出屋門,外面的太監忙不迭跟著跑,「公主來了!」
矅竺一愣,發覺對方臉色不對,揮手讓兩邊侍女退下去,躬身笑:「殿下,供奉他——」
茜雪心裡急,壓根沒理睬,徑直走向屋內,矅竺愣愣,只得伸手擋住後面的杏琳,無奈地:「姐姐在外面等吧,裡面不方便。」
青枝屏內,浴斛①內蒸著蘭花水熱騰騰,蘇澤蘭今日淋了大半天的雨,回來換衣服仍覺不乾淨,剛好臨睡前沐浴解乏。
單手撐在木桶邊,閉目養神,忽地耳邊傳來匆匆腳步聲,聽得出來很著急,但落腳極其輕盈,他抿唇而笑,這是聽了十幾年的聲音,只屬於小殿下的腳步聲。
他沒動,沉住氣不吭聲,等那蝴蝶般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想著對方一臉驚慌的樣子。
站在青枝屏外的十七公主確實慌亂不已,才反應過來矅竺手裡拿的是澡豆,明明人家在沐浴,自己就這麼大搖大擺闖進來。
她臉頰騰地發紅,看一隻修長胳膊撐住頭,像竹溫柔的影落在青枝屏上,供奉身體好似青松秀挺,只是上半身也能和屏風融為一體,如本來就畫上的一般。
公主不由得發呆,蘇澤蘭餘光早瞧見,小殿下婀娜多姿的影子隔著青枝屏,像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披帛微微翻飛,流動在屏風上,如蜿蜒起伏的河流,緩緩繞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