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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公主,老臣與你敘敘舊吧。」

    崔彥秀往前走幾步,撩緋袍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茜雪覺得有趣,從沒見過先生如此隨意,也過來坐在一旁,兩人對著庭院裡的荷花池說起話。

    「公主,臣自先皇還是太子時就在宮中侍奉,當時還只是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後被先皇賞識,升至禮部郎中,又給如今的聖上教書,才遇見了公主,有這番師生之緣,其實——臣不才,並不喜歡在朝中做事,反而很願意給公主教書。」

    茜雪吐舌頭,自己這些年可沒少氣對方,怯怯地:「可惜——我從不好好念書!」

    對方笑著點頭,「有的時候,臣也真生公主的氣,明明冰雪聰明卻不愛聖賢之書啊。」說到這裡忽地頓了頓,偏頭看著茜雪,神色凝重,「但臣心裡一直認為公主將來必成大器,能給我大棠帶來明媚正氣。」

    十七公主不由得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先生給出如此高的評價,她這個人從小就被人寵愛,好像沒做過任何有意義之事。

    神色好似被嚇住一般,惹得崔侍郎笑得鬍子顫。

    「公主可還記得那年上元燈節,崇文館裡鬧得厲害,那是公主殿下的貓兒丟了,最後發現在牆角的梧桐樹上,那麼多太監侍女,又是爬樹又是逗貓,生怕貓兒摔了,搞得人仰馬翻,差點把那顆千年古樹給砍了。」

    提起這件事,茜雪愈發無地自容,為只貓兒鬧得半個皇宮都快翻過來。

    垂下眸子,不敢接話,卻聽崔侍郎接著道:「臣當初也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公主嬌縱,但當玉奴被太監抱下來時,臣發現公主並沒有去瞧貓兒,而是看著梧桐樹上繁茂的枝葉,原來上面有一個鳥巢,裡面還有嗷嗷待哺的幾隻小鳥,公主是擔心玉奴吃了那些初生的鳥吧。」

    茜雪臉一紅,沒想到崔先生如此心細如髮,可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對方仿佛能看出她的心思,語氣愈發輕柔,「公主,凡事以小看大,佛經上常說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人的善念皆在瞬間,臣自認為沒什麼本事,唯獨擅於識人,說句僭越的話,我與公主也算多年之交,但願殿下能永遠記著那一巢被救的小鳥,不忘初心。」

    先生平時嚴厲,很少這般輕聲細語,夏日陽光黃澄澄地打下來,仿佛在崔侍郎臉上鍍了層金色,他的眸子晴朗,像畫裡人那般氣定神閒。

    茜雪不由得愣愣,總覺得先生今日很不一樣,可又說不上為什麼,半晌才問:「崔先生的家鄉在哪裡,有空我也可以去看你。」

    「臣的家鄉在鎮江。」

    「哦,是鎮江啊,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君還②的鎮江。」公主念完,調皮地:「這回我說得每一個字都對吧。」

    崔彥秀哈哈大笑,「對。」

    先生笑得爽朗,茜雪也跟著抿唇樂。

    她想著以後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取下腰間一對蝶形和田玉佩,道:「先生,我也沒什麼好送的,金銀珠寶先生也不稀罕,這塊玉佩並不貴重,但樣子極好,昨日陛下才賞給我,用作留念吧。」

    崔彥秀恭敬地接下,施禮道謝。

    公主笑吟吟,心裡尋思對方能如此高興,大概是自己的功課真有進步,還要多虧蘇供奉的格子畫得工整。

    今日心情好,回承香殿就下小廚,做了盤消暑的綠豆糕,翠翠得好看,準備犒勞一下大功臣。

    端出去的時候已快到宵禁之時,吩咐杏琳點著燈,快步往興慶殿去。

    剛來到門口,還沒踏上石階,忽見不遠處有人影一閃而過,十分眼熟,但來不及仔細琢磨,只惦記著食盒裡熱騰騰的綠豆糕。

    蘇澤蘭剛換了中衣,抬眼瞧見茜雪站在竹簾外,公主進興慶殿和逛自己後花園似地,如今連通報都不讓,他心裡卻覺得親昵,本來這裡的一切也都屬於小殿下。

    沒有外人,兩人也不必奉行君臣規矩,蘇澤蘭輕輕從後面繞到近前,伸手去夠公主手裡食盒,茜雪只聞到身後一股濃郁海棠香,轉身來看,迎上他秋色連波的眸子,柳綠色薄紗中衣落在肩膀上,隱約可見裡面膚色,她臉一紅,直往後退。

    「你……怎麼忽然出來了,多嚇人。」

    蘇澤蘭一邊笑一邊打開食盒,「原來是綠豆糕啊。」撿起塊放嘴裡,慢悠悠地:「殿下,是你突然跑到我這裡來吧,誰嚇唬誰。」

    茜雪哼了聲,走到青枝屏後坐下,單手撐住頭,「我不過來謝謝你,供奉有心了,今日那些格子討得先生喜歡。」

    對方沒接話,塞了塊糕到公主嘴裡,「殿下看起來很喜歡這位崔侍郎。」

    茜雪嘴裡塞著綠豆糕,腮幫子鼓鼓像只小松鼠,囁喏著:「是啊,不過他要走了,告老還鄉,以後還不知要讓誰來教書,估計比不過崔先生。」

    蘇澤蘭抿口茶,調笑道:「小殿下這是先入為主,你怎知後面的先生不好,再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個人有個人的歸宿。」

    她抬眼看他,居然說得滿口輕鬆,心裡不是滋味,抿唇道:「對,人和人總要走散,再好也不過一時。」

    公主漂亮的眉宇蹙了蹙,不肖說又在胡思亂想,蘇澤蘭故意逗她,「是啊,縱使是父母妻兒,善惡生死亦不能相助,到頭來都是赤條條一個人罷了。」

    果然是個心冷之人,聽得她氣不打一處來,手裡攪了攪披帛,發火也沒由頭,怪自己大晚上到這裡找不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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