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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這幅神色少見,蘇澤蘭愈發猜不透,小殿下仿佛瞬間長大,琉璃黃襦裙微散,輕輕盪在胸口,脖頸修長,抬著頭,就那麼一瞬不瞬看過來,他迎著她的目光,相顧無言。
冷不防發現小殿下眼角水光。
他心頭一熱,伸手給她拭淚,指尖也連著燙起來,「公主心裡是不是有事,給臣講講。」
心裡有事,可說不出什麼事,就是不停往下墜,茜雪張開口,嘴唇都哆嗦,「供奉,你不要離開我——」
話說出來,自己都怔住,蘇澤蘭也愣了愣,周圍的侍女早就退下,空蕩大廳里只有發呆的兩人。
燭火炸了個響,啪啦一聲。
蘇澤蘭才回過神,「殿下怎麼了?臣從沒說過要離開啊。」他莫名其妙,差點被逗樂,「該不會白日做夢,出現幻象了。」
茜雪臉更紅,自己平白無故說什麼,不好意思地取帕子抹淚,「也不是——今日心情不太好,水邊那麼多人,尋不到供奉,心裡著急。」
她忙不迭搪塞,對方笑得更歡了,饒有興致地:「公主拿臣當什麼,又不是玉奴,就連玉奴也丟不了啊。」說罷扶上雙腿,低低求著問:「殿下,臣現在能站起來嗎?再跪下去只怕明日走不得路。」
「誰讓你跪,還不快起來。」
她曉得他在被囚禁的日子裡受苦,寒氣入骨,腿連跪下來都費勁,何況堅持這麼久。
伸手去扶,蘇澤蘭已經站起身,翠綠圓袍落下,擋住兩邊地燈火光,騰然一片陰影飄來,將茜雪整個身子籠在其中。
她從心裡生出喜歡,連暗沉沉影子都覺得安心,想永遠躲在供奉身後,像個小物件被藏起來,日日相守。
情竇初開不自知,卻把春情做傷秋。
「供奉今日跟我回來,祓除畔浴可就錯過了,多可惜。」茜雪復又坐下,心慌意亂找話說。
「公主不是也錯過,再說還有補救的法子。」蘇澤蘭從懷中掏出個小青瓷瓶,晃了晃,「這是渭河裡的水,臣裝了點。」
隨即將水倒入邊上的白瓷桃花長頸瓶,把芍藥花插進去,「公主得空去請陛下,取花枝來灑不是一樣嗎?」
茜雪嫣然一笑,對面人就是花樣多,提起精神問:「何必還要等陛下,供奉給我弄不就行啦。」
蘇澤蘭把花瓶擺好,搖頭道:「陛下是真命天子,臣如何能比,再說臣是個不吉利之人,做不成這種事。」
他又是隨口一說,又惹得她心軟。
「說什麼呢!哪裡來的不吉利,我偏不信。」氣勢洶洶站起身,賭氣似地:「我如今就在這裡,非要供奉給我祓除畔浴。」
「殿下,小心你的腳踝。」
仍是個孩子,做事全憑一時興起。
蘇澤蘭無奈,只得依她,取只芍藥花,茜雪俯下身,等他用花瓣輕觸額頭,耳邊飄來清朗聲音:「清水悠,淨我心,玉露一沾祛災病,紫雲來,仙架臨,蛟龍直上銀河決,蘭芷流香,福綿安康。①」
涼涼水滴落在她發間,微微打濕前額,茜雪笑著用衣袖蹭了蹭,如願以償地吐舌頭,抬起眼睛,裡面也像落了水似地:「供奉,我今天還要討賞呢?有關選後的那番話可說了啊。」
一派沾沾自喜模樣,定是辦得不錯,公主聰慧,蘇澤蘭從不懷疑,選後這些話只能從公主嘴裡出來,別人都不行,雖然話是自己教的,但如何說得巧,全憑個人領悟。
「公主想要什麼獎賞,只怕臣給不起。」他掏出帕子,給她擦微濕的額頭,撥開凌亂髮絲,兩隻眼睛寶珠般熠熠生輝,清麗臉上偏有顆紅痣,平添無盡妖嬈。
春水裡飄落的花,夏日枝頭盛開一抹嫣然,冬雪秋葉,都遠遠不及小殿下的美。
他能捨得她嫁到草原,自己都騙不了自己。
其實天下又有誰配得上公主,修楓不過是個幌子,王公貴族,世家子弟,他近日冷眼看了不少,竟沒一個能入眼。
「公主什麼也不缺,別為難臣了。」
他清淺地笑著,儒雅風流。
茜雪伸手夠對方領口的蘭花,笑嘻嘻,「我要供奉今日得來的蘭花,陛下親自賞的這幾朵。」
蘇澤蘭小心取下來,摘去枝蔓,輕輕插入對方髮髻,一點蘭花搖曳在烏髮里,像得了魂魄似地鮮活生動。
「好看嗎?」她伸手碰了碰,「今晚我就戴著睡啦。」
「公主戴什麼都好看。」他眼光如水,前後左右仔細瞧起來,讓對方羞紅臉,又聽人家問:「那我的呢?上巳節哪有隻給不收的道理。」
「你要什麼?」她故意揶揄,「我可不像供奉如此有才華,錦心繡口,得不來這些文雅的東西。」
蘇澤蘭伸手撿起瓶里的芍藥花,「這個——給我吧。」
茜雪愣了愣,男子贈蘭花,女子拋芍藥,上巳節可是用來定情的啊,一股柔情蜜意不知從何處升起,蔓延至全身。
她低下頭,輕輕地嗯了聲,胸口又開始發慌,熟悉的忐忑感再次縈繞心尖,總是不上不下,飄忽不定。
心騰地躍出軌道,無邊無際飛了出去,不同於以往的渾渾噩噩,好像一瞬間有了方向,而這個隱隱的方向又讓人心驚肉跳,害怕得很。
夜越來越靜,鳥雀無聲,卻有轟隆隆的雷雨聲傳來,急雨落入庭院中,打在紗窗上,蘇澤蘭笑了笑 ,瞧著手中的芍藥花,「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