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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茜雪手裡拿著彩紙牡丹花,輕手輕腳來到緊閉的窗戶前,掏出灑藍糊斗,沾了點漿糊在背面,小心翼翼地開始貼牡丹花。
這是棠燁朝的習俗,別的宮殿早就五彩燦爛,蘇供奉這裡也不能少。
小公主懷著這樣的心思,提裙走到一個個窗子前,將親手剪的牡丹花貼在上面。
手臂伸展,誇大的衣袖仿若蝴蝶翅膀,隨風微微抖動,纖細的腰肢被夕陽無限延伸,漂亮絕倫的剪影就落在地上,讓靠在青枝屏邊的蘇澤蘭失神。
小公主真得長大了,好像去年還沒有如此高挑的身姿,而此時曲線玲瓏,烏雲髮髻高挽,儼然一副青春女子的姿態。
不由得感嘆起在幽閉中的歲月,一晃十幾年過去,當年比茜雪還小呢,眾人口中的錦繡年華,自己就是在興慶殿裡默默度過。
所謂青春年少——自嘲地笑了聲,他這種人,從出生就被拋棄,還談什麼年華。
青蔥歲月,豆蔻年華,那是記憶中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穿著七彩花裙偷跑出來摘蘭花的小殿下。
那夜他獨自坐在落蘭軒的亭子裡,心中被無盡的恨意與愁緒撕扯,極盡折磨,是這個小姑娘將他從思緒的深潭裡拉了回來,用天真爛漫笑顏與銀鈴般聲音,像一個精心雕琢的娃娃,就連撅嘴生氣的模樣也可愛得很。
沒想到一眨眼這麼大了,歲月拋人容易過,心卻還停留在那個雪蘭湖畔的夜晚。
「我的名字叫做茜雪,蘇供奉的名字叫做澤蘭,連起來恰恰就是雪蘭湖!對不對啊。」
稚嫩的聲音猶在耳畔。
蘇澤蘭垂著眼帘,瞧地上的身影緩緩移動,心裡沒來由地一下下被牽著。
一個在外面貼,一個在裡面瞧,貼花的人渾然不知,還懷著可能被對方嫌棄的憂心,忐忑不安。
蘇供奉這個人總是沒回應,她心裡沒底。
第9章 雪落長安
山舞銀蛇,夕陽落雪,殘雪被晚風捲起,湧入純一的袖口中,冷嗖嗖,激得她打個寒顫。
公主站直身子,瞧親手裁製的牡丹花,紅艷艷燃燒在夕陽下,臉上全是笑意。
蘇供奉不吭聲也無妨,反正她都習慣。
茜雪提起鎏金象牙食盒,笑吟吟地:「供奉,我走了哦,元宵節再來看你。」
依舊無聲。
她轉過身,一邊往石階下走一邊習慣性地打開食盒,想看看那碗讓自己費盡心思的膠牙餳,對方吃了多少。
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個粉色蓮花彩勝,不是普通彩紙所做,像是書中的畫撕下來又折好,那顏色新鮮得好似沾著露水,粉中透白,白中染粉,拿起來放到手中,底部是一枝蔓延的青藤,卻是翠綠色,嬌麗動人又生氣十足。
好像蓮花開在手中,沾了夕陽之色,放到鼻尖還有一股清香,鮮活足已引蝶。
她從沒見過如此精緻的手工,不禁訝異,早聽說蘇供奉生就一雙巧手,以前常替娘娘們調琴,今兒算是知道名不虛傳。
茜雪笑得歡欣雀躍,這定是給自己的彩勝,他們總算有來有往了一次。
她忍不住心裡喜歡,又提著裙子跑回去,好像後面有人追著般氣喘吁吁,「蘇……供奉,這彩勝真好看,竟然還有香氣啊,你的手真巧!」說罷不好意思地瞧了眼自己剪的牡丹,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看上去歪歪扭扭,實在不像朵花。
「供奉,等你有一天出來了,教我做手工好不好,太后總說我笨,學不會這些,我覺得……那是師傅不夠好,若是供奉來……我一定做個好徒弟。」
蘇澤蘭沉默,心想自己何時能有出去的一天,就算有,真的要離開嗎——
他的身子已經長在興慶殿裡了,和自殺謝罪的前樞密院主使李文復一樣,李文復——親生父親,傳聞中自己殺死之人,也不算完全捏造。
他是活在太陽底下隱秘的鬼,早習慣青燈古殿的日子,從來沒想過走下那高高石階。
唯有一次踏出這扇朱紅色大門,是去年夏天趁著守衛送飯打盹的時候,百花盛開,蝴蝶飛舞,興慶殿裡無人打理的野花都開了,他出去采了幾種,製成顏料,今日用在給小公主的彩勝上。
那會兒就想給她做一個花鈿,只是拿不準何種樣子好,人日的彩勝想必更應景吧。
屋外的茜雪滿臉笑意,那喜悅從頭到腳,讓她忍不住歡心拍手,索性把彩勝別的髮髻間,咬嘴唇害羞地問:「供奉,你想不想看一下我戴這個啊!」
問出去停會兒,異想天開,連自己都笑了。
她依舊不氣,就當對方在瞧一樣,雙手拎起裙子轉了個圈,那發間的蓮花彩勝隨風飄蕩,花瓣得了魂魄般,朵朵旋出光的影子。
興慶殿裡的一草一木早就陳舊不堪,她像從天而降的天人,充滿化腐朽為神奇的仙力。
蘇澤蘭緩步走到窗前,透過那合不上的縫隙往外瞧,記憶里稚氣未脫的小姑娘與眼前亭亭玉立的身姿交疊再一起,是他想像中的樣子,又不太相同,霧水眸上彎月眉,眉間藏著的紅痣平添綺麗嬌媚。
以前還是個小丫頭,如今風情萬種,全在那一顆紅痣上。
他笑了笑,自己都沒意識到。
茜雪今日就像得了寶,晚上把彩勝放到枕邊才能安睡,杏琳哭笑不得,但那隻蓮花彩勝確實美不勝收,也讓她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