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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25:21 作者: 春潭硯
輕車熟路,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來。
大廳內幾乎沒有任何陳設,地面卻依舊光可鑑人,迎面是座山水青枝的屏風,後面有人席地而坐,正在一頁頁翻著書。
破舊窗戶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那屏風也顫顫巍巍,似要跌倒。
段殊竹站在屏風外,抬眼環顧四周,房檐屋角懸掛著蛛網灰塵,沒有宮女和太監的幫忙,高處很難清理,但雙手可觸之處都異常整潔。
臉上的笑盪得更開了,繞有興致地問:「供奉好心性,禁閉之中還把自己的日子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
對方沒吭聲,對他的到來半點兒也不意外,還是段殊竹慢悠悠繞進去,一眼瞧見四角磨破的案几上是盞陳舊油燈,底下放著幾本書,俱是佛經與道經。
「難怪啊,蘇供奉修身養性吶。」
對方還是不搭話,一下下翻著《道德真經》,漆黑長髮半落在雙肩,身上的青灰色道袍隨風飄蕩。
段殊竹也不急,依在屏風邊笑盈盈,「若論起道家經典,或許拙荊①可以探討一二。」
翻書的手頓了頓,微微側過臉。
「你們很久沒見了吧?」段殊竹依舊笑嘻嘻地問:「她也總惦記你。」
夕陽西下,冬日彩霞映在大雪地,照得窗戶上全是白光瑩瑩,一抹紅暈染在天地間,旋出的光圈落到大殿內,落到兩人身上,拉長了修長影子。
一坐一站,卻同樣身形如松,俊秀挺拔。
沉默好大會兒,坐著的人才緩緩開口,輕聲問:「冷瑤,她好嗎?」
段殊竹忽地笑出聲,對面這個人——蘇澤蘭,他太了解,冷血到連生父都能弒殺之人,居然也會問別人好不好。
他不屑地哼了聲,語氣一沉,那份樞密院主使獨有的威嚴與冷酷又顯出來,「好弟弟,冷瑤這個名字可不是隨便能叫,她如今是我的妻子,你至少要稱一聲嫂子。」
對方冷冷地:「弟弟遵命,那請問一下兄長,嫂子近日可好嗎?」
作者有話說:
①拙荊:妻子。
第6章 雪落長安
夕陽落了,落在蒼茫大雪之間,天邊一下子暗淡下來,鳥雀無聲。
唯有殿檐下懸掛的占風鐸叮鈴鈴響著。
段殊竹依然靠在青枝屏風邊,目光落到陳舊斑駁的繡花間,垂眸含笑,「弟弟不用惦念,她很好,這幾日才來到長安,此刻正在花將軍府上。」
棠燁朝的宦官位高權重,與大家閨秀婚配不算奇事,胡肆維家裡就養了七八個侍妾,正妻蘇氏來自名門,膝下還收了不少乾兒子,以段殊竹的地位開個小後宮也不為過。
可他只明媒正娶了一個,前太常寺卿連漱玉的女兒連冷瑤,早年獲罪抄家,私逃到九華山流雲觀避世,期間曾與蘇澤蘭相識。
段殊竹對妻子十分寵愛,連定居在金陵也是由於冷瑤喜歡幽靜之處,後又收養一個女兒,盡享天倫之樂。
今日卻突然進宮,前殿已經議論紛紛,蘇澤蘭也不是傻子,尤其那句冷瑤住在花將軍府中,可見準備久留。
只怕風雲又起。
但這一切又與自己何干,他不過是個囚禁在此的罪人,恢復了沉默,繼續隨手翻書。
段殊竹顯然還不想結束談話,蘇澤蘭是樞密院關起來之人,眾人都以為兩人不共戴天,其實對方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如假包換。
只是這個弟弟不聽話,當年被仇恨蒙了心,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段殊竹與蘇澤蘭的母親柳霧眉出身金陵名門,年少時與前樞密院主使李文復相愛,後被迫嫁入段家,生下段殊竹,又與李文復舊情復燃,才有了蘇澤蘭。
雖然同一個母親,自小的生長環境卻截然不同,段殊竹屬於富貴里養大,蘇澤蘭則漂泊天涯。
這才生出了澤蘭心裡的恨,哪怕最後段家被抄,段殊竹沒入掖庭,他亦不能解恨。
中間種種,又都屬於上一代雲煙了①。
其實段殊竹並不恨對方,時間過去太久,妻子冷瑤也為蘇澤蘭求情,他留他一條命,同時慰藉母親的在天之靈。
但若論起兄弟之情,實在剩不了多少,小時不長在一處,見面又好似仇人,哪裡來的骨肉親情。
他今日能來,有自己的心思。
段殊竹這個人,素來從不多說一句話,做一件多餘之事。
「好弟弟,在興慶殿住的如何?」踱步繞著那張小案幾繞了幾圈,抬眼打量四周,淡淡地:「你在這裡住的也太久,不如換個好地方。」
樞密院主使的心思難猜,蘇澤蘭也沒這份心情,被關在興慶殿十幾年,早就將一切置之度外。
「任憑主使定奪,罪臣去哪裡都一樣。」
「弟弟如今氣息沉靜,確實不一樣,那就轉去大理寺的死牢吧,反正你也不是沒去過。」
輕描淡寫,殺死一個人如碾死一隻螞蟻。
蘇澤蘭冷笑,不予回答。
若真有心要自己的命,何必等到今日,這不過是個警告,為即將到來的風雨買個安心。
聰明人之間無需多話,段殊竹揮揮衣袖,準備離開,餘光瞧見不遠處臥榻邊放著一個鎏金象牙食盒,做工精緻好似貢品,沉沉眸子。
「弟弟果然聞名在外,鎖在深宮仍舊有人惦念啊。」
澤蘭會意,唇角輕牽,「大人思慮未免過多,不利於修身養性,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鄙人不才,當年也曾出入宮廷,如今有幾個人惦記,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