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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10:58 作者: 師小札
    他個頭很高,睡在沙發看上去侷促又彆扭。

    她下了床,走過去,將柔軟的珊瑚毛毯蓋在他的腿上,然後來到窗邊,祈禱雨快些停下來。

    幸好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隔天就放晴了,大太陽烤得人暖烘烘的。

    「再陪我走一段吧。」他輕拍她的手背,站起來。

    「明天再走吧,今天已經出來很久了,我有些累了。」

    「累了?」他順了順她的長髮,有些心疼,「那我們回家。」

    「老公。」她說,「你別太急了,慢慢來會好的。」

    他腳步一滯,笑了笑:「是很急,我還要抱寶寶,帶著他走路,陪他跑步,如果連那些都做不到--」

    「不會的。」她打斷了他的話,貼在他的耳邊,很溫柔很認真地說,「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放輕鬆點,一切都會好的。」

    「那聽你的。」他說,「今天就到這裡為止,我們回去吧。」

    夕陽很溫柔地覆蓋在路邊的花糙上,兩個人的影子碰在一塊,被無限地拉長,她低頭看見地面上自己的肚子輪廓,覺得有些可愛,又依偎了他緊了一些,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迎面走來兩個當地人,笑眯眯地和他們點頭打招呼,湛明瀾也回以一個充滿善意的微笑。

    這裡的人大多數淳樸熱情,不會用異樣的目光看一個走路時候腿會一拐一拐的男人。

    她自然也不會介意,無論他是殘缺還是完整,他還是他,穩重,包容,強大,是她一輩子的依靠,他走路不方便,她就陪著他,他腿痛發作,她就幫他揉揉,餘生,她會好好照顧他的。

    「瀾瀾。」

    「嗯?」

    「你真的喜歡這裡?」

    「對啊。」

    「因為這裡有大太陽,民風淳樸,花開得特別艷,水果特別甜?」他緩緩地說。

    「還有這裡的豆漿特別得純正,水特別得清澈,天空特別得藍。」

    「你願意一輩子住在這裡?」他問。

    她轉頭看他,他眼眸的夕陽特別的漂亮,長睫毛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然後看見了他眼眸里的自己,很小的一點,但占滿了他的整個瞳孔。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會想辦法。」他說伸出手攏了攏她的頭髮,「不過需要一些時間,我會試著去說服你的家人,看看他們能不能接受,你跟著我在這裡吃青菜豆腐,過著這麼簡單的日子。」

    「真的?你自己也願意?」她反問。

    「你每天都在和我念叨這裡有多好,花有多美,水果有多甜,太陽有多燦爛,久而久之,我也覺得這裡的確很好。」封慎說,「重要的是這裡只有你和我,我們的寶寶還在這裡出生,這裡的意義真的很特別。」

    他自小就是缺少親情的孩子,一路孤獨成長,逼著自己早熟,強硬起來,內心深處卻始終像是空了一塊。

    大福大禍,劫後餘生,現在的他怎麼會分不清哪些是浮光掠影,哪些是日月星辰。

    這個世間,每人看重的東西不同,有抱負的追求理想,有貪痴的追求情^欲,有野心的追求權力,無可厚非,沒有高低,無關對錯,只要遵循自己的內心,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好。

    他不認為自己放棄封氏產業,不做封家的繼承人是不仁不孝。

    他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有責任照顧真正需要他照顧的女人。

    「你在勉強是嗎?」湛明瀾想起那一年,他帶著他到元嘉,上去參觀他的辦公室,兩人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眺望遠景,他從她身後抱住她,笑著說,你看,那邊的寫字樓,那邊的廣電大廈,我想讓那一塊都掛上元嘉兩個字。

    當時她不用回頭,也可以看清楚玻璃窗上的那張臉,以及那意氣風發又躊躇滿志的神色。

    「不是勉強。」他凝視著她,「我不會為任何人勉強,去放棄自己真正看重的東西。如果選擇放棄,只能說明我意不在此。」

    「真的?」她伸手捏了捏他衣服上的扣子,試探了一句,「你不要你的大好江山了?」

    「江山雖美,也不是每個男人都心心念念的。」他說,「有時候要的多了,反而會心累,凡事都很公平,有得有失,沒有都可以占著的理。瀾瀾,我們都讀過一首詩,是非成敗轉成空,要贏是贏不完的。」

    以前她問過他,愛情和事業,他更看重哪個,他的回答是都很重要,時過境遷,他的答案變了。

    「老公。」她抱緊他,鼻子酸酸的,此時此刻,不用再多說什麼,彼此的情意彼此都很明白。

    「又撒嬌。」自從她懷孕後,除了整個人有些情緒化外,還喜歡時不時地撲到他懷裡撒嬌。

    「老公。」

    「嗯?」

    「老公。」

    「……」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她說,「也不會再辜負你。」

    「應該是彼此照顧。」他咳了咳,糾正她的說法,語氣淡而鄭重,「還有,你得時刻留在我身邊,不許離開,再辜負我一次,我一定不會饒你。」

    她點頭,眼眶不自禁地湧上了濕意,聲音沙啞:「嗯。」

    帶著熱氣的微風拂過臉頰,花果的濃郁香氣撲鼻而來,天地盡頭的夕陽一點點地沉沒下去,山嵐那頭上滿是神聖的灑金,此情此景,真的應了那句古老的詩,是非成敗轉成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他們披著夕陽,手拉手地往回走。

    「嗯,有人追理想,有人追求金錢,有人追求情^欲,那你追求的是我嗎?」

    「……嗯。」

    「我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是吧,是吧。」

    「……可以這麼說。」

    「為什麼回答得那麼勉強?」語氣有些小委屈,「孕婦聽情話維持好心情是很有必要的,你不能敷衍,一定要認真,專注,盡心盡力。」

    ……

    「那我--」似在斟酌。

    「你什麼?」

    「我視你如命,這樣行了吧。」他的語氣風輕雲淡,隨口謅了一句,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這樣還成。」心裡翻騰著甜意。

    最後的餘暉散盡,暮色四合,他們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難得純粹的愛情,難得的無算計,跟著他錦衣玉食,青菜豆腐都是一種幸福。

    麼麼噠,大家也定會找到一個真心誠意對自己好的人,一定,肯定。

    89章

    陸續下了四天的雨後外面的天終於放晴,空氣依舊留有淡淡的,濕潤的腥味。

    連綿病榻數月,再次起來的言敬禹發現自己的狀況依舊很差,坐在書桌前,握筆寫了十五分鐘的字,額頭上已經沁出薄薄的一層冷汗,他擱下筆,後仰身子,輕輕貼在椅背上,再轉一轉自己的左手,使不上半分力氣。

    已經是秋天,外頭正起風,沒有關窗,風吹起細薄窗幔的一角,將涼氣送進來。

    他靜坐在椅子上許久,直到風勢變大,窗幔被吹得如飽滿的帆,發出呼哧的聲音。

    風聲,落地鍾細微的移動聲,被吹起的書亂翻頁的聲,還有他勻長的呼吸聲。

    竟然還活著。

    若不是那日高仇帶著人闖入廠房,及時喝阻了高介的暴行,他言敬禹早就被廢了。

    手術,搶救,清創,他已經記不得所有的細節,醒來的時候看見一道又一道刺眼得令人暈眩的白光,肢體涼得和冰塊似的,身上是密密的吸管,耳邊有斷斷續續,滴滴答答的電子儀器叫聲。

    心裡沒有半點因為僥倖生存下來的喜悅,甚至連對那些人的恨都沒有,感官像是未甦醒一般,整個人依舊沉墜在海底深處。

    接著,華筠就來了,在他病床前哭哭啼啼,一個勁地說著「敬禹哥哥,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對博俊說了那些話,他也不會找人那麼做……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會這樣狠心……敬禹哥哥,你罵我吧,打我也行,但求求你別不看我。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無所謂,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你……」

    他任由她的手緊緊地攥住自己的手臂,任由她的眼淚一點點地落在自己藍白相間的病服上,任由她的哭聲又輕到大,最後被趕過來的醫護人員喝斥,自始自終,他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哭聲減遠,他終於覺得不吵了,緩緩閉上了眼睛。

    出院後,他回了自己的湖畔灣別墅,高仇親自領人登門拜訪賠罪,並拿出一份協議,上面列了密密麻麻的條款,只要他同意,簽下字,他便是娛樂城最大的股東。

    他低頭很安靜地看完了那份協議,然後伸手將紙對摺,撕成兩半,疊好後放在桌子上。

    高仇想動手抓點什麼,才意識到自己面前連一杯熱茶都沒有,輕咳了一聲,準備說什麼,言敬禹已經下了逐客令。

    高仇表情略有僵硬,投向言敬禹上樓的背影的眼神帶著複雜。

    養傷的每一天都很難熬,反覆的傷口炎症,骨頭壞死造成的發熱,以及因血液病毒感染引發的全身抽搐,戰慄,癔症。

    病痛的折磨永無止境,而除了貼身照顧他的阿姨和高級護工之外,沒有半個親人。

    他以身體不適為原因向啟銘的董事會申請停職,殷虹特地打電話給他,他語氣淡漠中帶著敷衍,匆匆說了幾句後就掛下,不再接任何外界的來電。

    華筠依舊每天都來,他懶得見她,她就在門外無止盡地等著,最後還是阿姨不忍,開門讓她進來,她滿臉淚水地跑上來,敲開他的房門,跪在了他的床邊,不停地求饒,反反覆覆地說是她的錯,她不該對湛博俊說那些,他如果生氣就狠狠地懲罰她,罵她打她都沒事,只是不要不理她。

    他起身,坐在床邊,垂下眼,冷漠地看著坐在地上哭泣的華筠,慢慢地伸出腳,用腳背勾起她的下巴,眼眸無波瀾地看著她,聲音平靜中帶著一點冰渣子:

    「你這又是何苦呢,天底下這麼多男人,為什麼總要纏著我?我一次性給你錢,大家了了算了,否則,指不定哪天我半夜發狂,掐斷你的細脖子,那後果就嚴重了。」

    華筠的眼淚凝結在臉上,木然地對著他凜冽的眼神,輕聲地說:「我不要錢,我喜歡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你。」

    「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都喜歡我?這話挺動人的。」他嘴角勾起一點嘲笑的弧度,「不過你真的清楚我現在的樣子?一個手廢了,身上是數不清的傷疤,骨子裡都是那些畜生血的雜種,你還要留在他身邊?對了,你喝過耗子血嗎,那股味道腥臭無比,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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