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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5:06:13 作者: 麻辣香橙
「大花,什麼時候來到的?」他走過來,很自然地扶著她坐著的椅子背,這個動作頓時讓兩人離得很近,田大花坐著,他站著,說話的聲音就在她頭頂,語帶抱歉地說:「我開會,不知道你來。」
田大花莫名有些彆扭,索性從椅子上站起來,坐到旁邊的行軍床上,離他遠了些。
姜茂松似乎心情正好,對她的舉動毫不經意,自己拉過來椅子坐下,跟她面對著面。
「今天來有事嗎?是不是家裡有什麼事情?」姜茂松說完,想起上回被她懟「沒事不能來」的經歷,頓時又覺著說錯了話,忙補救道:「你看,我最近實在太忙了,都小半個月沒回去了,秋收也幫不上忙,心裡正掛念著家裡呢。」
「秋收沒指望你幫忙,莊稼都收完了,家裡也都挺好。」
在這個問題上,田大花卻比姜茂松想像的大度多了。軍人,忙,在她眼裡壓倒一切,比什麼事情都重要。眼下這形勢,新接手的城市,土匪,天上下蛋的飛機,特務……田大花出身將門,骨子裡的想法就是軍令如山,天職如此,她還真沒有怪他的意思,也相信他是真的忙不開。
要是這男人拿著軍務不當回事,田大花才要瞧不起他呢。
「小石頭和福妞呢?我上次回去,小石頭還背書給我聽,背得很好,我答應給他買小畫書看,書買了,還沒顧上給他送回去呢。」
姜茂松說著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幾本小人書遞給田大花。
田大花隨手翻了一下,木刻連環圖畫,《鐵佛寺》,《岳傳》,還有一本《三毛流浪記》。
田大花看了就說:「這東西倆小孩肯定喜歡,不認字也湊合能看懂。小石頭前天還跟我念叨你答應要給他買《鐵佛寺》的小畫書呢。」
「大花,你……認得這三個字?」姜茂松十分驚奇。
「上識字班,認得幾個。」田大花隨口應付過去,把小人書收起來,裝進自己帶的布袋裡,開始跟姜茂松討論正經事。
「我在村里聽說,要土改了。」她抬頭看著姜茂松,問道:「你跟我說說,怎麼個改法?我們家呢?還有,劃了成分到底有什麼說法。」
姜茂松大約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忙安慰道:「這個是政策,你不用擔心太多,都按政策來。現在也就是發動準備,具體可能要等明年開春才能實行。地主還是富農,要看存在什麼樣的剝削關係。」
田大花聽到這兒,心裡默念識字班學到的「剷除階級剝削」,大略也就明白了。
姜茂松繼續說:「你看,我們家七口人,十幾畝山地,一頭毛驢,自己耕種,也沒有僱傭長工,不存在剝削,而且還是軍屬家庭。所以我們家就算日子寬裕些,也頂多算個富裕中農。他們做地方工作有經驗,應該不會胡弄的,有什麼情況,你就跟我知會一聲。」
「有時農忙,也會請短工。」田大花說,「管飯,也不一定給工錢,村里誰家有閒人來幫一把,過後我們送人家幾斤糧食做酬勞,鄉里鄉親的,給錢人家不要。你知道的,家裡老的小的小,春耕、麥收有時忙不過來。」
「我沒做過地方土改的工作,不過根據我了解的,互助性質的短工應該不算。」姜茂松看著田大花笑,笑著安慰道:「大花,你呀不必擔心,土改要重新分田地,讓每個老百姓都有地種,咱們村土地少,我們家的田或許會減少一些,不管分到多少,跟其他村民都是公平的,生活也不用擔心,等安定下來你們都可以進城,日子過得去。」
田大花聽他這樣說,心裡就有數了。她點點頭,站起來就打算走。
「行。那我回去了。」
姜茂松頓時愕然,腦子一下子真有點轉不過來了,見她徑直往外走,趕緊追上幾步拉住她。
「哎,你怎麼說走就走呀。」
「還有啥事?」她回過頭來,微張著嘴,理所當然的一副「說完了我不走幹嗎」的表情。
「……」姜茂松噎了一下。
兩人難得這麼心平氣和地說一次話,結果說話都沒有三分鐘,正說得好好的呢,她忽然站起來就走了,半點都不拖泥帶水啊。
想想她那性子,跟他說話一直就是這麼言簡意賅,多一句都懶得說似的,每個字都想嗆死人,姜茂松又覺著今天已經很好了。
「大花,你看你大老遠的路,剛剛來到,這時節家裡又沒什麼事,你急著回去做什麼呀,好歹……」他想了想說,「好歹吃了飯再走,上回你來飯都沒吃,奶奶私底下把我臭罵一頓。」
這次輪到田大花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回去叫她不要罵你,是我自己要走的。這會兒還沒到飯點呢,你忙我也忙,我要問的事情都問完了,還在這兒幹什麼?」
「那也不行。」姜茂松說,「你看你大老遠的山路,好不容易來一趟城裡,說兩句話轉臉就走了,說什麼奶奶都得罵我。要不……我中午沒什麼事,帶你去城裡轉轉,給兩個小孩買點兒吃的用的,行不?」
田大花沒再反對。
於是姜茂松跟營房裡交代了一聲,就陪她走路往街上走。
四九年的城市,臨近年底,街面上還挺繁華的,飯店,成衣店,香粉鋪子,路邊挑擔賣菜的農婦,吆喝著賣麻糖的小販……一個一個走過去,大中午,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藍布長衫的男人,燙波浪頭髮的婦女,也有穿軍裝的戰士。
路過一個門臉乾淨的鋪子,門旁木牌上寫著「月容女子理髮店」,姜茂松就指著說,這是專門給婦女梳頭、剪頭髮的鋪子。
他看著田大花腦後梳著的髮髻,這種髮髻,如今在城裡已經很少見了,只有鄉下已婚的女子還喜歡梳。
而田大花身材嬌小,面容清秀,又穿著一件偏襟盤扣的青綠色夾襖,很素雅的家織布,腦後梳起髮髻,再配上她沉靜獨特的氣質,宛如從民國的青綠山水中走出來,十分耐看。
只是……這一身打扮,真有些不合時宜了。
「大花,你要不要進去剪個頭髮?」姜茂松試探著問,「你看,現在女同志都喜歡剪頭髮,時興好看,也方便,梳髮髻的人現在少了。你要是剪頭髮----」他端詳著她說:「肯定好看。」
「不剪。」田大花言簡意賅,兩個字拒絕了。
剪頭髮也不是多麼新潮的事物,村里也有人學著剪,最初的時候有人剪,守舊的老長輩們還要嫌棄一句「二道毛」,說不好看,慢慢的也就看習慣了,不醜。
可田大花上一世的思想觀念就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沒想過要剪斷自己一頭長髮。再說了,梳髮髻有梳髮髻的好處,山里人梳髮髻,幹活利索方便,頭髮不礙事兒。
她這樣的態度,姜茂松也就沒能再勸,反正她的性子,怎麼勸她也未必聽,心說隨她自己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