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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50:57 作者: 莫里/棄婦A
    她好想雪兒啊。

    懷孕初期她看了網上很多有愛的小視頻, 很多博主分享自家寵物和可愛的小嬰兒的互動。她一直堅信雪兒能陪在她身邊,像陪著自己一樣陪著孩子長大,可沒想到她忽然過敏了。原本她每周都要寄養人給她拍一些雪兒的視頻和照片,但最近寄養人太忙了,總是聯繫不上。

    想起雪兒,Dania聯想起樓下那隻和雪兒長得極為相似的大白貓。那貓只在每個晚上出現, 白天不管她怎麼叫它都不會現身。Dania每次去餵它時,都要全副武裝起來,手套、口罩、圍巾一個不落,把自己包裹成移動堡壘,可就算這樣,外套還是會沾上貓毛,引得她連連噴嚏。

    她知道自己不該隨便拿身體開玩笑,但當她看到那隻和雪兒極像的貓時,總是情不自禁的靠近,甚至今天,還背著老公買了小海魚,打算餵給小貓吃。

    這是雪兒最愛吃的魚,一隻有手掌那麼大,手指那麼粗,雪兒養尊處優,吃魚時只吃魚肚子,頭尾皆不食。希望這隻小傢伙沒有雪兒那麼挑剔吧。

    天寒地凍,天地間除了松柏,萬物蕭條。天際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她下樓前看了天氣預報,寒潮來襲,再過幾小時就將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

    她出了樓門,邊走邊喚:「咪咪!咪咪!」她給那只有過數面之緣的攔路貓取名叫咪咪,也不知它知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名。

    叫了沒一會兒,「咪咪」果然從樹坑裡躍了出來,歡快的跑向了Dania。明明這些天她日日餵它,但咪咪越來越瘦,畢竟它身上囤積的脂肪需要抵抗寒冬。

    Dania坐在長椅上,在咪咪想要撲上來之前把一條小魚扔向了相反的方向。

    咪咪停住了,在她和魚之間遲疑了一下,最終禁不住飽腹的誘惑,撲向了那條小魚。

    咪咪果然和雪兒不一樣,這種小雜魚雪兒是絕不會吃頭尾的,而咪咪卻吃的頭都不抬,吃完後還要舔舔爪子,滿意的對她喵喵道謝。

    待它吃完一條,Dania又扔過去一條……就這樣一條一條,很快,Dania手中的袋子就見了底。

    它低頭吃魚時,Dania注意到它那隻缺失的耳朵應該是不久前才受的傷,黑色的血液乾涸在它頭頂上,與身上的泥污混在一起,應該是同其他動物打架被硬生生撕下來的。

    將心比心,Dania也是愛貓一族,如果她家的雪兒受到這樣的傷害,她估計眼淚都要流幹了吧。

    餵完了小魚,Dania估摸著老公要回家了,怕被他撞見自己和貓在一起,急急忙忙的往家走。可她沒走兩步,就發現咪咪一直跟在她身後,一雙鴛鴦眼在黑夜中閃閃發亮。

    她走啊走,它跟啊跟,她著急了,伸手轟它,可是它不願離開她身邊。

    它討好的叫著,賣著萌,打著滾,露出柔軟的肚子,仰躺著在地上扭來扭去。見她還是不願讓它跟著,它著急了,它蹲下身蓄勢待發,好像隨時都能撲到她身上來。

    Dania慌了:「你走啊,別再跟著我了!」話沒說完,她先打了個噴嚏,身上也開始發癢了。

    然而咪咪還在靠近。

    她沒辦法了。她撿起了一塊石頭----她發誓那塊石頭真的好小好小----石頭落在了它身上。

    咪咪受驚了,它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嚎叫,好似那塊還沒有拇指和食指圈起來那麼大的石頭砸在了它的心口上似得。它哀嚎著,伏低身子,在轉身前留給Dania一個絕望而痛苦的眼神。

    那雙鴛鴦眼裡原本盛的是太陽,但現在,太陽落山了。

    她看著它跑走,然後渾渾噩噩的回了家,她坐在玄關的腳凳上,忽然喪失了全身的力氣。她從沒有這麼痛苦過,那感覺像是她無意間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而她卻渾然無知一樣。

    這種負罪感就連她親手把雪兒送走都沒有過。

    十分鐘之後,她老公走進了家門。

    他說:「親愛的,對不起……這事我原本不想在這時告訴你的……但朋友說這事情不能一直瞞著。這半個月我每天晚上都在努力找它,可是雪兒……」

    Dania不顧九個月的身孕,奪門而出。她忘了帶圍巾、口罩、手套,只拿了冰箱裡所有它愛吃的小魚,她叫著雪兒的名字,在寒冷的冬夜又哭又笑。

    她笑的是雪兒回來了。從城南到城北,跨過車流,跨過危險,跨過誘惑。

    她哭的是雪兒回來了。而她不知道,而她把它趕走了。

    她以為能做好一道選擇題,結果落筆後才發覺人生的選擇中是難論正確與否的。

    那塊石頭確實是砸在了貓咪的心口上,比頭頂上不知道怎麼壞掉的耳朵還疼。它用它的一生來陪伴,它是動物,它不懂什麼叫過敏,什麼叫懷孕,什麼叫愛也要保持距離。

    它只知道她不要它了。

    送走它一次,打走它第二次。

    她的眼淚淌下來,在寒冬里結成了冰。

    Dania呼喚著愛貓的名字,她知道雪兒在這裡,她無數次看到一抹灰白色自松樹間跳躍穿梭,可當她挺著大肚子趕過去時卻連它的尾巴尖都看不到。

    她知道它在,她不怪它不出來。

    人況且會記仇,又怎麼能要求一隻動物大度。

    她老公在後面寸步不離的跟著,苦苦哀求,希望她看在身體的份上回家好好休息。他會替她找,就像他這段時間默默做的一樣。

    Dania知道這時候應該聽他的勸告,但她心裡裝著雪兒離開前的最後一個眼神,她如果放棄尋找,根本無法安然入睡。

    她不怪她老公,他在正確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情。只怪她貪心。

    她拿出兜里的小魚搖擺著,希望能找回那隻饞嘴的貓咪。

    Dania會為它準備好最鮮美的魚肉,只留魚肚,不要頭尾。

    她呼喚著,晃動著腥氣撲鼻的小魚,她無暇顧及到路旁的停車位後面,有一隻飢腸轆轆的野狗正盯著她手裡鮮美的肉。

    就在貪婪的野狗狂奔而出,呲出犬牙撲向行動不便的孕婦時,藏匿在松樹里的雪兒終於動了。

    貓咪不傻,它沒忘,它只是原諒了。

    ※

    池駿是在凌晨接到Dania的老公打來的電話的,這個木訥的男人在電話里完全慌了神,只重複著說「救命、救命」。

    池駿猛地清醒,他連外套都顧不上穿,只穿著睡衣睡褲往樓下沖。他一心害怕是自己的同事出事了,等跑到樓下的廣場才發現出事的不僅是一個人。

    Dania倒在地上,他老公費勁的把她摟在自己懷裡,用大腿墊著她的腰和屁股,防止她著涼。她痛苦的捂住肚子,孕婦裙下,地面完全被羊水打濕了。

    她臉色蒼白,頭歪向一旁,雙眼失神的望著身旁幾米外的馬路上,池駿順著她目光看去,只見一隻全身被鮮血染透的貓咪倒在血泊之中,它低聲的哀鳴著,爪子在血中抽動,腿上和脖子上的皮膚翻卷,露出森森的撕咬痕跡。

    她與它的視線在空中交匯,那雙鴛鴦眼好像充滿了魔力,Dania覺得自己讀懂了它想說的話。

    它說它不疼,它不怕。她用眼神告訴它,可是她疼,她怕。

    救護車及時趕到,把即將臨盆的產婦抬上了車。Dania老公只來得及對他說一句:「池總,雪兒救了我老婆的命,請你一定幫幫它。」就被護士推了上去。

    ※

    池駿抱著貓奔進了認真寵物醫院。

    他在路上就給何心遠打了電話,當他衝進門時,何心遠和另外一位醫生已經推著小車等在那裡,他們迅速的把身負重傷的貓咪推到燈光下,甚至來不及進診室,直接在空曠的走廊里檢查起來。

    因為失血過多,雪兒已經陷入了昏迷。它的四肢僵直,瞳孔反射消失,體溫持續降低。在醫生為它做各種術前檢測時,何心遠迅速清理起它的傷口,衝掉身上的髒污。

    泥水混雜著血塊淌了一地,傷口沖洗乾淨後,它腿上的撕裂與脖子上的咬痕清晰可見。通過傷口可以推斷出,撕咬它的是一隻大型犬,犬齒鋒利,正值壯年,敏感好鬥。

    貓狗之間,狗天生對貓有體型和力量上的壓制,望著這些斑斑傷口,何心遠難以想像,這麼一隻不到十斤的貓咪,是如何提起勇氣與體型碩大的犬類搏鬥的。

    它腿上的皮膚掀起足有半掌寬,露出其下的肌肉組織,小腿骨被咬碎,而最為嚴重的傷在頸部,傷口還在流血……

    它耳朵上的撕裂傷至少有一周了,好在天氣寒冷,傷口已經結痂並未化膿,但撕裂深及耳道,暫時不知是否損害了聽力。

    池駿在旁邊看著就覺得膽戰心驚,他雖然沒有直面那場搏鬥,但光看著它身上的累累傷痕,就能想到當時的場景該有多麼驚心動魄。

    在來的路上,就連他這個外人,雙手都止不住的顫抖。

    池駿見過雪兒的照片----他知道那是一隻優雅、高傲而聰明的貓咪,它有著肥美柔軟的肚子,還有著肉嘟嘟的臉頰,可現在它瘦的不像它了,它像是個落魄的王子,吃盡苦楚,顛沛流離。

    但只要它還是王子,即使它被它信仰的世界拋棄,它仍然會在遇到危險時跳出來保護它心愛的公主。

    池駿問:「心遠,雪兒它還能活下來嗎?」

    何心遠無暇看他,匆匆回答:「我們會盡力的。」

    他只能說盡力,卻不敢說有把握。

    在他手裡來來去去的生命太多了,這世上有很多很多,即使你盡力也無法實現的承諾。

    池駿向窗外望去,黑夜茫茫,安謐寂靜。

    忽然間,一片細膩的白色自眼前划過,貼在窗外,又在眨眼間被玻璃上的熱氣薰成了水汽。

    那白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漸漸連成了霧,結成了霜,化為了霙。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下來了。

    ※

    孩子滿月那天,Dania的老公送來了滿月酒的請帖和喜糖。

    池駿道了聲恭喜。

    請帖封面照是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睜著大眼睛看著鏡頭,全身胖的像藕節一樣,虎頭虎腦極為機靈。

    照片下印著孩子的大名----雪晨。

    池駿摸了摸燙金的兩個大字,由衷稱讚:「雪晨,很好聽,寓意也深。」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個工科男,也不會咬文嚼字,覺得這兩個字最體現當時的情形就用了。」

    「小名是晨晨?」

    「不是,小名是我老婆單獨取的。」

    男人看著請帖上孩子的照片,沉甸甸的笑了。

    「她說,就叫『貓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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