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2023-09-23 14:50:57 作者: 莫里/棄婦A
一個鍋蓋頭問:「醫生,為什么小花穿著尿褲呀?」
何心遠解釋:「這不是尿褲,小花肚子疼,做了手術,這是防止它傷口感染的紗布。」
在七八歲的孩子眼裡,做手術可是一件大事。一聽說小花居然開刀了,小朋友們爭先把兜里的零食掏給它吃,還有人拿出早餐偷偷省下的雞蛋,在膝蓋上小心磕碎外皮,捧在手裡餵給它。
就在何心遠小心看顧孩子們的時候,一個羊角辮小姑娘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衣服。
「小朋友,有什麼事嗎?」何心遠看向她。
羊角辮小姑娘非常機靈,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她用一種很老成的語氣問:「叔叔,我回家問了媽媽。那天狗狗不是被壞人黏在一起了,它們是在生小寶寶對嗎?」
「……」何心遠心想,現在的家長都給孩子講這種事情啦?
「而且小花也不是肚子疼,你是讓它再也生不了寶寶了對嗎?」羊角辮背著手,仰著頭看著何心遠的眼睛。
他沒有用謊話搪塞她,而是掀起白大褂蹲下身,與她平視,認真的回答:「是的,不僅小花不能生寶寶了,大黑也不能了。」
羊角辮聽後側頭想了想,然後在身上的小挎包里翻了翻,翻出一顆棒棒糖,交到了何心遠的手心。「叔叔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好人?」何心遠有些訝異,「我以為你會說叔叔殘忍。」 網絡上,關於絕育對於動物是否殘忍的討論一直都在,正方反方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他原本以為小孩子會不喜歡他的做法,沒想到居然能收到「獎勵」。
「怎麼會呢?」羊角辮見他不吃,又把棒棒糖拿回來仔細剝開了封皮,她一邊剝著一邊碎碎念,「小花是流浪狗,媽媽說如果生下來就是明年春節了。可那時候學校放假了,根本沒人餵它呀,而且天氣那麼冷,生下來全都會凍死了……其實,其實我去年就見過小花餵小狗狗,那時候小花的肚子好大啊,一直拖到地上,可是等到開學時,小狗狗一隻都不見了。」
「媽媽不告訴我小狗狗去了哪裡,可我知道,它們等不來春天了。」
她把剝乾淨的棒棒糖送到何心遠的嘴邊:「我家養了兩隻大貓,小胖的姐姐怕狗,阿林的弟弟才出生,丁丁的姥姥腿腳不好……我們沒有一個人能給小花一個家,再繼續讓它生,然後等著小狗狗死,那才叫殘忍哩。」
看著身前一臉執拗的小姑娘,何心遠張嘴含住了那顆棒棒糖。
糙莓牛奶的味道,一直甜到心裡去。
「叔叔,你是怎麼成為獸醫的啊?」
何心遠回答:「讀很多很多的書,做很多很多的手術。」看很多很多的生死,流很多很多的眼淚。
「那要看多少書啊?」
何心遠抬起手在頭頂上方畫了一條線:「這麼多吧,一直讀到22歲。」
小姑娘掰著手指頭算了好久:「22歲?我今年才7歲,我還要再讀……再讀……再讀兩個我!」說著說著她著急起來,一把摟住何心遠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那叔叔你要等我讀完這麼多書啊,到時候我和我和我一起陪你給狗狗做手術呀。」
※
晚上八點,池駿和下屬們說說笑笑的從火鍋店裡走了出來。熱氣從棉簾後面席捲而出,在半空中與凜冽的寒風碰撞,大家驟然從溫暖的室內出來,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哆嗦。
冷熱交替,池駿沒忍住打起了嗝,嘴巴里一股羊肉、麻醬和糖蒜的味道。
走在他身後的女下屬小心翼翼的一節節下著台階。池駿趕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臂:「小心點,踩實了再往下走啊!」
周圍的其他幾名同事也用餘光瞄著她,生怕這位肚子大到能放航空母艦的准媽媽出什麼差錯,等到她兩腳都落到馬路上了,大家才長舒一口氣。
「其實懷孕也不像你們想的那麼脆弱啦,這又不是演電視劇,平地走路都能流產。」大肚婆拍了拍自己的圓滾滾的肚子,穩穩的邁步往前走著。
這位懷孕九個月的女下屬是池駿公司的業務骨幹Dania,全公司唯一見過她身份證的HR透露,說她大名叫大妮,估計是嫌名字太鄉土和她的時尚女魔頭外形不符,走到哪裡都只讓大家叫她Dania。
因為即將臨盆,Dania請了產假,再次見面至少也要半年後了。今天池駿自掏腰包請客,歡送這位得力下屬,預祝她一切順利,平平安安的把肚子裡的寶貝生下來。
「預產期快到了吧?」
「嗯,最快的話下個星期我就要做媽媽了。」她輕柔的愛撫自己圓潤的腹部,眼中慈愛滿滿,「寶寶很聽話,一直沒怎麼鬧我。我相信她一定沒問題的……」
有人接話:「Dania真是我見過身體最棒的孕婦了!記得她頭三個月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懷上了,公司團建還去游泳了呢!」
「你忘了那天她跑接力的最後一棒?得了第二名呢!」
「對的對的,還有之前不小心摔倒……啊!」說話的人捂嘴,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氣氛尷尬,挑起話題的人縮了縮脖子,眼神飄向了Dania手機鏈上掛著的小貓照片。
Dania有隻愛貓,是一隻全身純白的鴛鴦眼波斯貓。那貓足有十幾斤重,見過的人都說漂亮。貓是只十歲的老貓了,從巴掌那麼大一直養到巨無霸的體態,跟誰都不親,就跟她好。大家都誇她把貓養成了狗,每天高跟鞋在一樓響起,位於六樓的貓就跑到門口等著了。
她畢業,搬家,換工作,戀愛,結婚……處處都有它的影子,可等到她懷孕這年,事情出現了變化。
在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突然開始對貓毛過敏了,她從小身體健康,哪想到過敏起來聲勢浩大。剛開始是打噴嚏,然後是流淚,起疹子,懷孕是最緊要的時刻,不能有定點差池。
她老公著急了,提出把貓送給別人。
她不同意。
她老公擰不過她,只能騰出書房,讓貓大爺住在書房裡,平時鎖著不讓出來,每天由他早晚餵食鏟屎。
為此他還特地把書房門換成了玻璃的,於是這對主人和寵物,每天只能在她下班後隔著玻璃門對望。
相安無事了一陣,她的肚子宛如吹氣球一樣大了起來。
結果就在她肚子大到看不到腳的時候,某天下班後,思主心切的貓咪機靈的打開房門,衝出了書房,直接竄到了她腳下。
----她摔倒了。
在落地的前一刻,為人母的念頭迫使她擰過身子,狠狠的讓後背著地,但一摔之下也見了血。她老公急慌慌的叫了救護車把她送到了醫院,所幸檢查之後,萬事大吉。
但這貓,是真留不得了。
她不同意,在病床上哭的肝腸寸斷:「它陪了我十年啊,整整十年啊,它陪著我從青澀的大學一直走進社會,它陪著我熬過我父母去世的那段日子。我那時候一個人來B市打拼,我身邊什麼都沒有,我只有它啊!它就是我的親人,它就是我的孩子啊!」
她老公只說了一句話:「你把它當做你的孩子,那你肚子裡的這個呢?」
啞口無言。
她老公也非本市人,兩人找來找去,只能把貓送給了住在南城的老友。
這事池駿剛聽到時沒有什麼感觸,但最近一段時間和何心遠呆的長了,慢慢的也能感受到那種被迫和愛寵分離的痛苦與焦慮。
貓是她所愛,可身邊人也是她所愛。
小時候一直覺得,考卷上選擇題是最好做的,不會就蒙一個。直到大了才明白,即使知道答案,也很難落筆畫下。
Dania家和池駿在同一個小區,距離大家聚餐的火鍋店只有十分鐘路程,Dania沒讓老公來接,池駿順路把她送到了樓下。
一進小區門,她就開始左顧右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池駿問:「怎麼了?怎麼一臉緊張的樣子?」
她摸摸臉:「這麼明顯啊?……哎,前幾天我回家的時候,在那邊花壇里遇到一隻鴛鴦眼的短毛波斯……你別說,那貓長得啊,和我家雪兒真像。」說著她嘆了口氣,「那貓挺可憐的,瘦的皮包骨頭,只有一雙眼睛賊亮。大晚上從旁邊那顆樹上竄下來,直往我身上撲。我不是貓毛過敏嘛,它一過來我就趕快走,那貓也不追我,就臥在馬路中間,喵喵喵的叫。」
她回憶道:「……我真是沒聽過那麼……那麼傷心的叫聲。我也是愛貓的,戴上口罩往它那邊走了走,發現它少了一隻耳朵,天太黑我也看不出是新傷就傷。我就買了根火腿腸餵它……哪想到它就這麼纏上我了。」
Dania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好多人都說貓無情,但那隻貓真的好懂事。每天早上都是我老公送我去公司,晚上他加班我就自己回來。我老公在的時候它從不往前湊,只有晚上了它才過來,遠遠的跟著我,管我要東西吃。不過我老公更聰明,他那天在我外套上發現一隻貓毛,緊張的不得了,還好我機智的說是女同事大衣上的毛領。」
「要是我沒過敏,要是雪兒還在,我一定把它帶回家讓它們作伴。」說著說著,她忽然彎下腰哎呦了一聲,原來是胎動了。
池駿緊張的要命,還以為她要生了,結結巴巴的問她要不要叫救護車。
Dania大笑:「我不都說了預產期是下個星期嗎,這幾天預報有雪,太冷了,我覺得我肚子裡的小傢伙和我一樣,是個愛『貓冬』的,肯定要等到雪過了再出來。」
「貓冬」是Dania老家的方言,意思為在寒冷的冬天,像貓一樣待在窩裡不出來。
說到這裡她又擔心起來,要下雪了,那隻缺了一隻耳朵瘦骨嶙峋的白貓,能挺過這個冬天嗎?
第三十章貓冬
Dania到家時, 她老公還沒有回來。她打開燈, 驅散一室的黑暗。明明屋裡的暖氣滾燙,可她總覺得這屋裡少了一股子熱乎氣。
她扶著牆仔細換好拖鞋, 慢慢的向著廚房走去。晚上的時候她去了一趟超市, 本來只想買些瓜果蔬菜, 但經過生鮮檔口時,沒忍住拎回來一袋小海魚。
她是個閒不住的人, 明明才正式休了幾天產假, 可她感覺自己呆的都要發霉了。偏偏她老公最近一段時間早出晚歸,也不多陪陪她, 她只能在空蕩的房間裡一個人找事做。
可一個人呆著, 她就情不自禁胡思亂想, 她想起被她送走的雪兒,不知道最近怎麼樣了?寄養人家裡最近有個老人住院了,對方天天守在醫院,只能每天晚上回家餵食鏟屎, 好在那人家裡還有幾隻貓, 雪兒應該不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