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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50:57 作者: 莫里/棄婦A
「接著,是高溫,是樹倒房塌,是滿地的家畜屍體。」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的吐了出來。
「我從來,從來,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人生會毀在一隻小小的蚊子身上。」
何心遠拿起面前的紙杯,喝了一口酒,甜甜的米酒混雜著軟糯的米粒滾進食道,卻掩不住內心的苦澀。
「我發起了高燒,毒蚊子帶來的病毒堪稱致命。我當時命懸一線,泥石流封路進不來,最後是救援人員用直升機把我接走的,可那時候我已經陷入了昏迷,先是市級醫院,後來轉省里,最後來了B市。」
他搖頭道:「可那時已經晚了,等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記憶模糊不清,甚至一度到了回憶不起來自己長什麼樣、叫什麼名的地步,後來記憶逐步恢復,我發現我只對小時候的事情記憶深刻,越是近的記憶越模糊,甚至經常轉眼就忘。」
這個曾經記憶力超群的青年落寞的笑了起來,他一隻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透過食物的裊裊熱氣,看向了對面男人的雙眼:「腦膜炎引發的海馬體永久受損,不可恢復。」
第二十四章 約會(四)
雖然池駿在發現何心遠的病情後, 就做好了何心遠有可能一生都無法恢復的準備, 但真的親耳聽到答案後,池駿的心臟仿佛被人撕裂了一樣, 不敢想像在病床上醒過來的何心遠, 會有多麼痛苦。
海馬體掌管著人的短期記憶, 這就是為什麼何心遠生病前後幾年的記憶都模糊不堪,並且在之後的生活中深受其害, 經常幾分鐘之前的事情都記不清。
「病情鞏固後我辦了出院手續, 但重新回到校園後,我的成績一落千丈。書不管看幾遍都記不住, 那些原本屬於我的知識全都從腦海中溜走了, 我原本可以無礙閱讀英文文獻, 可一夜之間詞彙量倒退回高中。更糟糕的是,我連自己寫了一半的畢業論文都看不懂,論文中那些複雜的專有名詞,我需要一遍遍的查閱, 等到我站在答辯台上時, 磕磕絆絆的連論文主題都複述不出來。」
在向「好友」坦承了自己的病情後, 何心遠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果然,被迫向討厭的老同學講述病情,與主動向關心自己的好友講述病情,是完全不同的心理感受。
他覺得自己像是把身上的所有保護層都在池駿面前剝開,坦蕩蕩的展現自己的缺憾。
池駿認識過去的他,而何心遠要做的, 是介紹新的自己。
他不需要同情----方向是他選的,路是他走的,面對失去了記憶能力的自己,他也曾崩潰,也曾懊悔……現在的他已經平靜的接受了一切,他早就收拾好行囊,打算向著未來繼續走下去。
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在自己累的時候,能有人扶他一把。
何心遠希望池駿會是那個走在自己身旁的人。
待何心遠講完自己的事情,紙杯里的米酒已經空了。
何心遠用筷子小心的把紙杯底部沉澱的糯米扒拉出來幾粒,被酒液泡發的糯米柔軟清甜,用尖一抿就化在了嘴裡。
見池駿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中,何心遠無奈的搖搖頭,拍拍桌子喚回了他的神志。
「池駿,我和你說這麼多,要的不是你這幅天塌下來的表情。我才是失憶的那個,我都懶得自怨自艾,你就不要替我苦惱了。你是我失而復得的朋友,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來自於朋友的廉價的同情。」
池駿很想告訴他,自己想要給他的絕對不是廉價的同情,而是想要伴他左右的愛情,但又怕自己過於冒進,嚇到剛向自己坦承過去的何心遠。
他只能點點頭,慎之又慎的許下承諾:「你放心,我會把咱們之前錯過的時間都補回來的。」
吃完一頓熱騰騰的米線,兩人把砂鍋送到清潔車上,相攜出了食堂。
冬天黑的早,這才五點出頭,天色已經微微暗了。下午沒課的學生們提前湧進了食堂,他們逆著人流向前走著,像是兩尾遊錯了方向的小魚。
忽然,何心遠停下腳步,有些茫然的四處張望了一下,接著摸摸肚子,回頭看了看食堂的招牌。
「池駿!」何心遠尷尬的叫他。
池駿立即明白過來,體貼的問:「忘了?」
何心遠點點頭,臉色微紅:「要不是肚子是飽的,我都不知道咱們已經把米線吃完了。」
他的記憶又在作怪了,最近的記憶只能追溯到池駿端了一盆蓋滿了各式丸子、蔬菜的米線坐在他對面,他甚至想不起來他第一筷子夾得是什麼。
真是太令他失望了。
「我是不是和你講了我失憶的事情?」
「嗯。」
「那鴨子的事情呢?」
「也講了,不過這件事你大學時就和我說過。」
「……那看來是都講了。」何心遠因為忽然失憶而傻愣愣的模樣相當可愛,「那悠悠在少林寺學藝的事情我也說過了吧?」
「哦,這個沒……等等!」池駿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說你弟是在哪兒學藝?」
何心遠的語氣很隨意,好像能進少林寺學武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少林寺啊。他所在的孤兒院是少林寺的幫扶對象,他從小就體格出眾,剛上小學時就被師傅選走了。他一直跟著師傅練到十八歲,有機會的話,我讓他給你看看他的獲獎證書,這麼厚一摞,好多都是國外的呢。」
「……」池駿臉上寫滿了四個字:一言難盡。
有一個從小在少林寺練武的小舅子,可小舅子對他除了冷言冷語之外從沒動過手,他是不是應該謝趙悠悠不殺之恩?
不,不對……出家人是不能殺生的。
池駿:「所以你弟弟是還俗的小和尚?」
「不是,他們也收俗家弟子,雖然不說頓頓大魚大肉,但應該有的雞蛋牛奶都是供應充足的。為了統一管理,這幫小子都剃了光頭,比賽的武衣也是類似僧袍的樣式。」
池駿腦內立即出現了趙悠悠那張和何心遠一模一樣的臉蛋……一想到小小隻的何心遠打扮成小和尚的模樣,光溜溜的頭上一根毛都沒有,短胳臂短腿穿著一身僧衣,他就萌的想噴鼻血!
不行不行,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要是繼續下去,充血的可不光是上面這個腦袋了。
※
「你倒是出來啊!」趙悠悠很不滿的皺著眉頭,催促著躲在牆角的男人。
丁大東委屈的藏在沙袋之後,像是個被輕薄的少女似得雙手交叉,用拳擊手靶擋住了自己的上身。
「悠悠,你再讓我歇一會兒好不好?」他靠牆支撐著,雙腿發軟,全身無力,那模樣活像被一百個趙悠悠輪jian了一樣。
「你都休了二十分鐘了!」趙悠悠挑眉,「是誰那天說要陪我玩一天的?」
說起這事,丁大東真恨不得自掌嘴,他雖然知道趙悠悠練過武,但權當是強身健體的那種,哪想到是實打實的武術!他昨晚還做夢兩人花前月下,進展迅猛,哪想見面之後,趙悠悠直接把他帶到了一家位於郊區的武館,逼迫他換上陪練的衣服,接著就是一陣強勢猛攻!
武術一門,一通百通。雖然趙悠悠小時候練的是少林拳腳,但基本功紮實,體格強韌,學什麼散打、泰拳也是似模似樣,雖然不能跟浸yín此道的老手媲美,但外人看來還是相當有威懾力的。
所謂陪練,就是不管揍人的那個怎麼踹打,陪練都只能用手靶承受。但當趙悠悠抬起一腳重重踹來,丁大東下意識的拔腿便跑,一溜煙就躲到了牆角。場外圍觀的幾個教練(也是趙悠悠的同門師兄弟)差點笑破肚子,起鬨道:「悠然,你哪裡找來的軟腳蝦,膽子有沒有卵蛋大?」
趙悠悠被師兄們臊的不行,格外丟臉,拎著丁大東的衣領讓他在場內乖乖站好。
丁大東是要臉面的,平白被這麼多人嘲笑他也不慡,下定決心這次絕對不躲了,趙悠悠沖拳而出,他就硬生生的接了下來。
可問題是,有經驗的陪練都不是像木樁子一樣站著不動的,他們要隨著練習者的施力方向去卸力。丁大東哪懂這些,舉著手臂呆呆不動,原本以為手靶那麼厚不會有什麼事,哪想到堅持不到十分鐘,他就疼得雙臂酸脹。
偏偏趙悠悠攻勢越來越猛,雙眼盯著前方,仿佛面前的是他的天生仇敵,他勢要將對方打成肉泥不可。
趙悠悠因為哥哥被池駿搶走注意力的事情非常不滿,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偏偏丁大東撞上他的槍口,他當然不會讓池駿的損友有好果子吃。
沒錯,趙悠悠大方承認,他就是在遷怒!----可如果丁大東真不想挨揍,大不了當逃兵溜走,趙悠悠絕不會喪心病狂的把他抓回來繼續揍。
別看丁大東嘴上說怕,胳臂發軟,但一雙腿根本沒往大門口邁過一步。
因為他實在覺得,面前這隻怒氣沖沖的小獅子,真的是……嘶……真的是太夠味了!
不過再辣的美味,也得有命承受才好。
丁大東是個坐家……啊不,作家,被全方位痛揍了兩個小時,感覺脖子以下都不是自己的了,所有肌肉和血管都在大聲向他抗議,他感覺明天……不,一個星期之內,他連坐在電腦前打字都困難!
……
好不容易熬過幾個小時的非人折磨,丁大東仿佛全身上下都被人拆碎了又隨便組合在一起。
他扔掉手靶,苟延殘喘的癱在場邊,望著挑高天花板上的吊燈,隨時都能睡過去。
就在他又累又困之際,換上了便服的趙悠悠忽然出現在他身邊,沒什麼表情的坐在了他身邊,板著一張臉,把他胳臂上的衣服擼了上去。
丁大東暈乎乎的問:「你這是……?」
趙悠悠沒有回答,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大罐藥膏,刺鼻的中藥氣味從髒兮兮的塑料罐里飄出來,嗆得丁大東直打噴嚏。
趙悠悠白了他一眼,伸手從藥罐子裡挖出來一大坨淺棕色的藥泥,啪的一聲甩在丁大東的左臂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忍著。」扔下這兩個字,趙悠悠搓熱雙手,把手掌貼在丁大東的胳臂上,均勻的抹開了粘稠的藥膏。說來奇怪,那藥膏看著深,但抹開後只剩下極淺的顏色,敷上去冰冰涼涼,原本脹痛的胳臂很快就沒那麼疼了。
可不等丁大東放鬆下來,趙悠悠左手攥緊他的手腕,右手拇指食指掐在他的小臂上,從上到下狠狠一捋,丁大東只覺得被他壓住的那根筋酸疼漲麻,被他捋過後又舒服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