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2023-09-23 14:50:57 作者: 莫里/棄婦A
    他興致勃勃:「那個趕咱們走的人也不是陌生人,是我當時的舍友,咱們兩人的很多合影都是他拍的。他本來帶著相機給女朋友拍照呢,說咱們倆破壞畫面,就把咱們趕走了。」

    「那非要拿著樹葉梗和我比『拔根兒』呢?也是你?」

    「是我沒錯。」

    何心遠興致來了,問他:「現在還能拔嗎?」

    「拔不了了,冬天了,落葉梗太脆了,一碰就斷。」

    何心遠臉上滿是失落。

    池駿安慰他:「沒關係,明年秋天咱們再來這裡,我陪你把這條路上的樹葉梗都拔斷了好不好?」

    何心遠掏出手機,在上面記錄:明年秋天,和池駿來B市大學「拔根兒」。

    他晃了晃手機,狡黠的說:「別欺負我記性不好,我回家就抄到我的小本上,這樣手機丟了我還有日記本可以翻舊帳。」

    看著他這幅難得一見的淘氣樣子,池駿真想抱住他,把整個秋天都摘下來送給他。

    第二十二章 約會(二)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 籠在他們兩人身上, 落在灰白色的地上,到處都是金燦燦的。

    池駿拉著何心遠漫步在校園內, 一邊回憶一邊為他講述著他們大學時的趣事, 他們只交往了不到一年, 整整二百天,但即使現在回憶起來, 每一天都鮮活的像是剛剛經歷過。

    他們去了操場, 池駿說:「之前你們男生要跑五千米,我就每天早起陪你練習, 可你體質太差了, 練了一個月都沒能及格。」

    何心遠苦著臉說:「我說我怎麼每次見到操場都覺得腿和灌鉛了一樣, 原來癥結在這,是條件反射……」

    「這麼看來,你和趙悠悠明明是雙胞胎,擅長的地方完全不一樣。他是體能好, 你是頭腦好, 要是你們自小長在一起的話, 說不定他能幫你替考五千米呢。」

    何心遠幻想了一下那個場面,最後大義凜然的搖搖頭:「不行,這太罪惡了,考試是自己的,即使是雙胞胎也不能彼此代替。」

    「我就沒有你那麼大的罪惡感,如果現在有人告訴我, 說我還有個雙胞胎弟弟的話,我真恨不得把所有工作都扔給他做,自己出去週遊世界……」他停了停,鄭重的說,「帶上你。」

    何心遠被他逗笑了,他覺得池駿鄭重其事說這種事的樣子很可愛----是的,可愛。因為池駿從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開始,就一直表現的相當成熟,再加上他自己經營一家公司,所以何心遠總覺得像他這樣「日理萬機」的人和自己這種每天繞著動物打轉的人是不一樣的,沒想到在某些地方,他居然比自己還要幼稚。

    池駿見氛圍正好,試探性的問道:「咱們大學時你還是獨生子,幾年沒見你就多了一個弟弟,方便和我講講怎麼回事嗎?」

    「……我大學的時候,有給你講過我的家庭嗎?」

    「很少。」池駿實話實說,「你只和我說你是獨生子,你是學校本地人,但很少回家,周末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當家教。我能感覺出你零花錢不多,所以一直在自己打工賺。」

    「其實不止是零花錢,我上學的學費也是拿獎學金抵的。」何心遠苦笑道,「我以前一直以為是因為我上了大學了,是個大人了,所以家裡人要鍛鍊我的能力……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是他們抱養的孩子。」

    「什麼?!」池駿失聲。

    「是真的。我爸媽----我現在仍然叫他們爸媽,畢竟他們讓我順利長大了,也沒虐待過我----我爸媽家裡條件不好,也沒什麼文化,我小時候開始,他們就一直說,識字就好,會算數就好,上個中專去南方打工也能賺不少錢啊……之類的。說句自誇的話吧,我確實聰明,雖然不到過目不忘那麼誇張,但背書確實比別人強,成績一直很好。我害怕哪一天他們讓我輟學去打工,所以刻苦學習,連年跳級,我就想如果我不能賺錢的話,能省錢也是好的。後來街坊四鄰都知道我成績好,他們走在外面也有臉面,漸漸的就不提打工的事情了。

    「後來我靠全市第一的成績拿了獎學金進大學,他們沒管我填報志願的事情,只聽了半耳朵,動物醫學四個字他們就聽到醫學兩個字。還以為我考了醫學院,逢人便誇耀我要當醫生了,我那時候正忙,完全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對外宣傳的。結果等到學校的橫幅掛出來、錄取通知書下來,他們就黑了臉,覺得丟了面子,非要逼我轉系。但醫學和動物醫學哪裡能轉?而且我喜歡動物,從小就想當獸醫,所以我不肯。……於是他們斷了我的生活費來源,想逼我低頭。但我當時沒有多想,只當他們是失望,直到後來我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時候,才把從小到大的事情串聯起來。」

    何心遠的聲音悶在圍巾里,他說話時表情平靜,仿佛說的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而是從一部電影、一部小說里獲悉的一樣。

    「你是不是覺得表現太平靜了?」何心遠側過頭看身旁人,「我的病是在我二十二歲得的,我也是在得病後知道自己是被抱養的。小時候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反而是得病前後那幾年的事情很模糊。所以當時的痛苦和絕望,現在回憶起來,只是日記本上面一句被劃爛的話罷了。」

    話說的輕鬆,可池駿能夠想像,當年得知真相的何心遠,在逼迫自己一筆筆記錄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時,究竟會有多麼悲傷,想必是力透紙背,淚染墨跡。

    光是聽著,池駿就覺得心被一顆無形的大手攥緊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何心遠說,「我當時研究生都快畢業了,突然有一天接到了家裡的電話,我爸通知我,說我媽生了一個女兒。我倒是一直知道父母想再要一個孩子,但我爸年輕時虧了身體,一直沒能如願,隨著他們年齡漸大這事就暫時擱置了。哪想到我二十多歲了,他們突然生了個孩子?從備孕到懷孕到生產都沒告訴我,我問起來他們反而把責任推在我身上,說我那時候反覆出入醫院看病,還要忙畢業論文,不想讓我分心。我那時候又是生氣又是開心,生氣是因為我媽五十多歲的高齡產婦,這麼大的事情不和我商量。開心是因為畢竟多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妹妹,我高興還來不及。」

    何心遠停下腳步,抬頭望著身旁的大樹。樹已經光禿禿的了,樹杈頂端有一個灰撲撲的鳥窩,有一隻喜鵲站在窩裡望著他們,又過了一會兒,第二隻喜鵲入了巢,兩隻鳥兒親親熱熱的靠在一起。

    「結果等我趕到時,聽到他們在病房裡討論。一個親戚說,真不容易啊,老何終於有自己的親骨肉了。另一個親戚說,可不是嗎,當時算命的說領個孩子能找子嗣,哪想到白養到二十多歲,才讓他們如願。我當時就站在走廊上……我當時……」

    池駿心裡一痛,哪裡還顧得上周圍人的眼光,直接把何心遠摟進了懷裡。

    他一手扶住何心遠的頭後,讓他靠在自己的頸側,把滾燙的眼淚掩藏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見過何心遠數次哭泣的樣子,他哭起來時向來靜靜的,自顧自的哭,從來不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

    第一次見到時,池駿就覺得,這一定是個小時候要不到糖的孩子。

    哪想到一語成箴。

    何心遠靠在他懷裡,雙手反摟住他的腰。他心裡笑話自己,明明是個大男人,明明一分鐘之前還說自己已經不在意了,卻在師兄面前丟了臉,哭的不能自制。

    但這個懷抱,真的太溫暖了。

    何心遠想,他和池駿大學時關係一定非常非常好,要不然他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懷抱如此舒服,如此熟悉呢?

    「那天我值夜班時,來了一隻因為亂吃東西被劃傷腸子的黃金蟒。」

    池駿不知道他為什麼轉移話題,但仍然順著他的話說:「它又來了?它之前白天來過,主人捨不得錢就走了。當時你還說它估計是吞吃了誤闖的家養鸚鵡,被鸚鵡的腳環劃傷了。」

    「後來任師兄為它做了手術,剖出來一枚信鴿腳環。我順著信鴿協會的登記地址找過去,把腳環給了它的主人。他當時很感慨,說三年啊,鴿子終於回家了。」

    「……」

    「你知道嗎,每種禽類都有認巢的能力,不管飛多遠終於會回家。都說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可是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回過家了……每年春節,悠悠都要回他師傅那裡拜年,不管走多遠,他們同門兄弟都是一家人。可你說,我的家在哪裡呢?」

    池駿雙手緊緊鎖住他的身體,心中下了一個決定,今年春節,他一定要把何心遠帶回自己家。他的家庭與何心遠相比,可謂非常幸福。他父母很開明,在他出櫃後難受了一陣也就接受了,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讓他不要亂搞男男關係,找到合適的人一定要帶回家。他相信以何心遠的乖巧聰明,他父母絕對不會有異議的。

    雖然現在氣氛正好,但如果他趁機提出讓何心遠同他回家過年的話,何心遠絕對會拒絕的。

    何心遠是一個非常獨立的人,想必趙悠悠每年都會使出渾身解數想要拉他去他師門過節,但何心遠依舊堅持一個人過。現在池駿單純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邀請他的話,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不過現在距離春節還有兩個多月,他必須加快速度,讓他們的關係趁早確定下來才好。

    過了幾分鐘,何心遠才漸漸緩過來,他擦乾眼淚,抬起頭時雙眼紅彤彤的像只小兔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見不少人盯著他們,趕忙拉著池駿離開了人來人往的主路,隨便找了條小路拐了進去。

    B市大學占地面積不小,校園中還有一片湖水,只是現在已經是冬天,湖水只剩下淺淺一個底,湖中央都結冰了。幾隻野鴨遊蕩在尚未結冰的湖畔,羽毛豐厚的它們並不怕湖水的冷冽。

    若夏天來,這裡碧波蕩漾,正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可現在放眼望去一片蕭瑟,何心遠光是看著,就覺得渾身發冷。池駿見他凍得直哆嗦,提議去食堂買些吃的暖和暖和。他們對學校不熟,攔了個學生問食堂怎麼走,他們兩打扮的乾淨,又長得周正,學生很熱心的解答了他們的疑問。

    「現在這個時間很多食堂都沒有飯,不過那邊有個小食堂,都是些現點現做的檔口。有砂鍋米線麻辣燙之類的,你們可以往那邊走走。」

    聽到砂鍋米線麻辣燙,何心遠饞的直咽口水。掉眼淚可是一件耗費體力的事情,他哭了這麼久,肚子空空如也,可不是一杯熱奶茶、一根烤腸就能填滿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