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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42:25 作者: kinkin
江母是知道柯江的難過的。家中有老人久病在床的人,總會或多或少地給自己做好心理預設,是為了避免太過強烈的痛苦而自保。但真到了離別的時候,再多的預設也沒有多大成效。可柯江畢竟已經是個二十六的成年男人,總不能趴在媽媽懷中撒嬌,頂多聽兩句寬慰。再多的痛苦,也只有獨自承受。
一人站在陽台上的時候,柯江會摸出一根煙,並不抽,只含在嘴裡。他猛然發覺,這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裡,他失去了朋友、戀人,也將失去親人。人的一顆心就那麼點大,一片片地被剮下,就剩下那麼一丁點兒,無怪乎現在胸口裡都覺著空落落的,仿佛什麼都沒有了。
春夜的月亮是乾淨的白,安靜而柔和。柯江靜靜地看著月亮,想起去年春天的一場月夜,他第一次被謝白景給下了臉子,當時給氣惱得上躥下跳。若他在那個時候放棄,是不是現在就能給自己再留點兒緩和的空間?只可惜人總是不能知道後面會發生些什麼。柯江自嘲地笑笑,頰邊凹出小小的窩,眼睛裡卻露出些沉鬱的難過。但他還挺直著背脊,就像他曾經喜歡的那個年輕人一樣,不能在任何時候顯出弱勢。半晌,他將煙取出來後,轉身回房。
柯老已經病得糊塗了,清醒的時間遠遠少於昏睡的時間。一次柯江為他擦身時,老人驟然睜開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柯江,突然問:「你與那人……」
因為長久未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已經極其沙啞,還有些垂垂老矣的死氣。柯江急促地答:「斷了!斷了,已經分乾淨了。爺爺,我回來了,我好好的,以後都聽您的話。」
柯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合上眼睛。柯江將老人的手臂輕輕地放下,嘴唇顫抖著,眼睛裡開始滾動著冰涼涼的水,仿佛預見到了什麼。
老人喃喃道:「真對不起你……」
柯江糊塗了,祖父在道歉什麼?他小心地屏住呼吸,忍耐住不去催促他,然而老人就像睡著了一般無聲無息,再也未睜開眼說半句話。柯江始終保持著彎著腰的姿勢,手還搭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直到一位長久負責照看的護工走進房間,快步上前來檢查幾番,以熟練而有恰當哀痛與同情的語氣對他說:「柯小少爺,節哀順變。」
柯江這才直起身來,清晰地感覺到心臟一下下跳得悶痛,耳朵里嗡嗡作響。
柯成是第一個趕到的,其次是柯父,柯嫂、柯成的母親、江母再依次進來,以至於柯江都被屏退在後面,還是由人再拉至前邊去。再後來,許許多多的柯家的親戚亦以第一時間奔赴而至門外,親近的幾家得以進房間裡,有男人女人適時的開始哭泣的聲音,而柯江的神情仍是茫然的,他感到有人攬住他的肩膀,輕柔地拍了幾下,他低下頭去,與母親對視一眼。
江母與柯老相交甚少,自然不會有多難過。但她早早地就換上了素淨的衣服與妝容,肅穆中天然有幾分哀戚。此時溫柔地輕聲對柯江說:「待在這兒。」
這句吩咐很有必要,因為柯江方才心中確實有一閃而過的想法----他想逃離這一切。而江母的提醒拉住了他的理智,他不能走。
萬幸的是,他哥與他爸提前做的一切準備還算詳細得當,所有程序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第二日發了訃告,整座柯宅摘花去紅,掛上了白條黑布,布置好靈堂。到這個時候,柯家的世交摯友也都陸陸續續地過來。雖說柯老年歲已高,算是「喜喪」,但顯然人人面上都顯出哀色。儘管他生前獨裁、手段狠辣,也樹了不少仇家,但後人回想,只會惦念他的那一生偉業而或真心或假意地流點眼淚。唯獨柯江是個怪胎,自人走後,眼睛都沒紅過。
有人說,這才是孝順呢,人死不能復生,死後哭不如生前孝;也有人說,柯老走了,那小少爺就不再裝了。還有些好事的人,已早早地關心起老爺子的遺囑究竟如何,那柯家小少爺沒了最大的靠山,未來還能怎麼混?柯江全裝作未聽到,哪裡需要他幫忙,他便去哪裡。但往往他只用作一個出席的角色,更多細緻的安排有專人來負責,沒有一項細節能允許出錯。更多時候,他只在靈堂守靈,日日夜夜地熬,吃得少,睡得少,哪怕是江母勸阻都不管用,人也飛一般地瘦下去。
守靈七天,便是葬禮。柯父很捨得,絕不從簡,力爭葬禮也要隆重而盛大,仿佛這樣才能體現出他的誠心誠意。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麼需要柯江的地方了,只需他站在父兄身旁即可。殯葬儀式繁瑣而嚴格,既要有傳統的中式吹吹打打,又要有西式的肅靜,半土不洋的,是柯老最討厭的一套。柯江面無表情地參與其中,哪怕是最後的告別遺體,都未落半滴眼淚。他看著往來賓客,甚至顯得他在此處格格不入,仿佛在參加一場無關緊要的人的葬禮。張雲天等人也來了,見狀長嘆一口氣:「哎----節哀,江兒。」
這話柯江這幾日聽得夠多的了,但還是禮貌地點點頭:「張哥,我沒事兒。」
張雲天看著他,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們已經不像是以前那樣無話不談了,儘管彼此都認為對方還是那個好朋友,卻總仿佛有層隔膜。歸根究底,也許還是因為當初柯江與徐立鬧崩的一系列事兒,張雲天最終選擇了保守的不發聲。他想了半天,最後訥訥道:「你以後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