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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34:08 作者: 九月如歌
    季容一直都怕裴立,這時候更是怕得不得了,她馬上走過扶著裴立的手肘安慰道,「爸,您別難過,別難過,您又不是有心的,孩子以後還會有的,您又不知道申璇懷了孕。」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裴立整個人便再也站不穩,一晚上凝成鋼繩一般的意志都在季容說出這一句話後全線崩蹋。

    生叔大感不妙,不顧主僕之分,上前一步就揮開季容的手,裴立抬在半空的手僵住後,往下落去,長長的抽上一口氣後,把身體都靠在了生叔的身上,嘴裡輕聲念道,「阿生,報應啊……」哽咽後,又是一聲,「阿生,報應啊……」

    .....

    申璇一個半小時後就醒了,她還住在醫所的病房裡。

    現代社會,流產清宮算不得什麼大手術,才做了手術休息一陣就能走路,她躺在床上,手背上還輸著液體,睜著眼睛望著窗外,明明是黑色的夜幕,卻也能看到一些星星燈火的味道。

    光也是冷光源,感受不到一點點的熱。

    清醒的思維,並沒有動過大手術過後的虛弱,連她的眼睛都像盛夏被雨水沖刷過的綠葉一樣,顯得很清亮。所趕一璇就。

    她的手撫著腹部,慢慢的揉著,她閉了眼睛,嘴角揚著一點笑,肚子上有些冷,她想用手心把小腹捂得熱一點,可是手心也是冷的。

    房間裡有空調,溫度明明還高,她明明感覺不到冷,可是為什麼肚子和手就是不熱呢?

    她想,捂得久一些,會熱吧?

    裴錦程從廚房拎了些魚湯過來,是他讓海城過來的師傅燒的。1d2Xo。

    他站在門口,正好看到申璇躺在床上,房間裡很熱,她的毯子蓋在小腹以下的位置,肚子她的手一圈圈,輕輕的,很小心的揉撫著,他目光往上,看到她揚起的嘴角,看到她閉著的眼睛。

    像在做夢,做了一個好夢。

    手裡還拎著裝著魚湯的保溫桶,他馬上退了出去。

    退出去後,背靠在牆上,後腦緊緊的貼著牆壁,空著的手攥成關節發白拳頭,另一手拎著保溫桶也緊得發白。

    他一大口氣吸上來,卻沒有聲音,不敢抽鼻子,生怕自己有一點點的響動教裡面的女人聽見,咬著唇忍了忍。

    忍得腹腔都在空抖,眼淚流過唇角,鑽了些進他的嘴裡,又苦又澀,連鹹的味道他也沒有嘗到。

    鹹的味道都沒有。

    他一閉眼睛,打開拳頭抬手摁著臉,抹乾臉上的淚水,剛想一抬步走進去,可一想到申璇撫著小腹在那裡閉著眼睛笑的樣子,心上又突然被人扎了一刀。

    疼得他驚惶的退縮一步回來,疼得流淚。

    他又靠回到牆上,後腦抵在牆面上用力的磨蹭,他想撞上去,又怕她聽到聲響。

    醫生說她臀部有傷,要趴著睡,可她就是不聽,一定要躺著睡,誰也勸不了,講什麼大道理都沒用,固執得可怕。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固執得可怕?

    手在臉上揉著,拳頭又頂上額心,他低聲的呼了好幾口氣。

    半晌後,努力在臉上扯了幾個笑容,試了好幾次,最終掛著淡淡的笑容走進去。

    剛剛本來要過來查房的何醫生看到裴錦程站在病房外的走道上隱忍著無聲哭泣的時候,心被狠狠的酸揪了一把,這樣的大家族,就算不缺女人的少爺們,在外面玩也會十分注意,不會隨便亂有孩子。

    這樣的大家族對孩子十分看重,又是第一個。

    這一晚上,折騰到凌晨三點了,可是誰也沒有睡,卻一點困意都沒有。

    孩子就這麼沒了。

    這是何醫生在這個宅子裡呆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這個大少爺這樣的一面。

    她退回了轉角,怕被他發現,任何人脆弱的一面,都不想被無關緊要的人知道。

    裴錦程把魚湯放在床頭柜上,又輕輕的搬過一張凳子。

    他小聲親昵的喊了一聲,「阿璇。」

    申璇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阿璇,喝點魚湯。」裴錦程坐下來,擰開保溫桶蓋,把裡面的碗拿出來,又小心的舀著湯。

    「不餓。」申璇沒有睜開眼睛,聲音都輕飄淡滑,像抓不到似的。

    「我聽小英說,你晚上就沒有吃晚飯,現在已經都凌晨三點了……」

    申璇捂著肚子的手頓了一下,把臉撇向裡面了些,「雪球呢?」

    魚湯已經裝好了,裴錦程拿著勺子,吹了吹,微笑著跟她說,「雪球回梧桐苑了。」

    「能把它抱過來陪我嗎?」

    「我們晚上可以回梧桐院住,就能看到它了。」

    申璇依舊閉著眼睛,搖頭,「不,我要這裡住,我要保胎。」

    裴錦程握著碗的手一顫,心裡突然一緊,「阿璇!」

    「幫我把雪球帶過來,行嗎?」

    裴錦程低頭凝了口氣,好一陣才抬頭看著一直閉眼偏頭不看他的女人,把湯放在床頭柜上,伸手摸著她的額頭,「阿璇,孩子……沒有了。你吃點東西,養好身體,過半年我們再要一個,好不好?」

    申璇沒有說話,一句話也沒有了。

    開始一直都輕輕撫著小腹的手,這時候綣了起來,緊緊的抓著小腹上的皮肉,她本來就不胖,而且鍛鍊得又多,肚子上的肉不松,所以抓起來的時候,要抓得特別狠,特別用力,才揪得起來。

    原本一直閉著的眼睛雖然沒有睜開,可是眼角卻跟水龍頭裡的水放開了一樣,嘩嘩的有水往外沖,她悶悶的抽著氣,把頭偏得更裡面了。

    裴錦程看著她抽動的身體,那壓抑的樣子,逼得他眼睛又是一紅,他把手搭到她撫著小腹的手上,把指頭給她掰開,將自己的手塞進她的手心裡,任她掐揪,俯下身去,臉貼在她的臉上,伸手穿過她的後頸,輕輕摟著她拍,勸她的聲音都在發抖,「阿璇,你哭出來,哭出聲音來,好不好?」

    申璇搖頭。

    「阿璇,別悶著,你哭出來,哭出來吧,好不好?!」他俯在她的身上,低低哀求著,摟著她的肩膀,感受著她顫抖的手,緊了又緊。

    他以為自己可以調整好情緒,進來後,用他的情緒感染她,讓她不要難過。

    可是他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感染她,他只能靠得她近一些,貼在一起,去聽她的心跳聲。

    聽著她心跳時心在破裂的聲音,然後他也跟著她一起,心碎……

    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生叔跟在裴立身側,走了進來,裴錦程拍了拍申璇的肩膀,直起身來,眼睛還發著紅,看到眼裡都是哀痛的裴立時,恭敬道,「爺爺,您怎麼還不睡。」

    申璇睜開了眼睛,裴立站在裴錦程旁邊,裴錦程將伸在申璇脖頸下的手緩緩的抽出來,把床邊坐著的位置讓給了裴立。

    裴立坐下來,端過床頭柜上的湯,拿著勺子,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輕嘆一聲,「阿璇,吃點東西吧,爺爺……對不起你……」

    蒼目一眨,老淚縱橫……

    ☆、183:家主大印

    呼吸聲是極淺的,有急有緩。

    卻因為空間裡氣氛靜謐,一縷一縷的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到底是誰鼻息里出來的聲音。

    申璇眼睛已經哭得紅腫,眼皮抬起來看床邊坐著的老人的時候,有些累,眼白里的紅血絲根根分明。

    她看著裴立手中端著的魚湯,那個動作,那么小的一個動作,她卻看得清楚。

    清楚之後覺得鼻子分外酸痛。

    從嫁進裴家過後,這個老人是最早給她溫暖的人,然後是錦悅,錦瑞,跟著是梧桐苑的人。

    也許正因為有他的庇護,在別人對她刁難的時候,他站出來苛責,訓斥,所以她才能安好的活到裴錦程醒來。

    這時候老人臉上掛著淚水,眼瞳里不再像平時里那樣複雜看不通透,滿滿的都是悲殤。

    可是她的孩子……

    眼淚又流了出來,她說不出來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阿璇,小產也是坐月子,哭不得,以後眼睛得落下毛病,你聽爺爺的話,先吃點東西,啊……」那一聲「啊」,就像小時候爺爺哄她的時候那口吻,帶著哄,帶著點求,爺爺端著小碗,哄她吃飯,「小五乖,張嘴,啊……啊一口,真棒,小嘴巴張口,啊,啊,啊一口。」

    那樣的口吻……

    次次回想起來,又酸又甜。

    凌晨四點了,她沒睡,丈夫沒睡,爺爺也沒睡。

    裴錦程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爺爺端著湯碗,坐在自己孫媳婦的床前,希望她能喝一點湯。

    裴家向來對孩子的自理能力要求甚高,摔跤不准扶,自己爬起來。

    吃飯從會抓拿東西開始就自己吃,哪怕灑得到處都是,也不准人餵。

    裴家的男人必須很早獨立,絕不嬌慣著養,一小點病絕不准鬧得一家人雞犬不寧。包括錦悅錦優都是這樣長大。

    爺爺除了信佛信道的一些理論,他還信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他喜歡給孩子的成長中製造一些小磨難,以此來加強孩子的抗壓能力和應變能力,他說,沒有這樣能力的人,是不配當裴家的子孫的。

    從小到大,即便自己這個嫡長孫,也沒有享受過一次爺爺餵吃食的經歷。

    從來都沒有……

    他知道,爺爺的痛,不比他的輕,有更重的負罪感。吸空呼有一。

    「阿璇,吃點吧。」

    申璇撐著要坐起來,裴錦程趕忙拿了兩個厚枕給她墊在身後,小心的扶起她,「小心點,有傷。」

    申璇擦了眼淚,張了嘴,裴立一口魚湯餵進她的嘴裡,看到申璇吞了進去,裴立眼睛又是一紅,「阿璇,對……不起。」

    生叔站在一旁,他跟著裴立將近四十年了,四十年,風風雨雨,打打殺殺的走過來,裴立在他的跟前,幾乎一個不倒的神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哪裡都不想去,一家子也安排在裴家。

    因為離開裴家,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信服的人,無論對錯的信服,便是信仰,人一輩子,怎麼可能輕易找到信仰?

    這個人何曾對人說過「對不起」三個字。

    可今天晚上,他說了兩次。

    二十年前,他親手把自己的四女兒杖得奄奄一息,也未曾對任何人說過「對不起」,也未曾像這樣流過眼淚。

    當時三個兒子忤逆他,誓要把裴家分家,為冤死的妹妹討回公道。事實證明,離開裴家就算有翅膀也沒有軀幹,他一點點把三個兒子收服,把裴家那段秘辛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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