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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29:24 作者: 狂魔霖殷
    楷璇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壓扁變形的紅塔山,渾身摸了半天也沒找到打火機,只得抽出一支煙在鼻子下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清醒了似的收起笑容,抬起頭來:「我想去天台吹吹風。」

    宇清酒吧確實有個天台,夏天有些人會喜歡坐在天台上喝酒。但數九寒天的,穆丹青實在不明白楷璇在抽什麼風。他用力攬住楷璇的肩膀:「太冷了,會感冒。」

    楷璇又開始笑,笑得瘋瘋癲癲的:「再冷能有人心冷嗎?」

    饒是穆丹青脾氣好,此時也有幾分耐心耗盡的趨勢。他扳住楷璇的肩膀讓她面向自己,看著楷璇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楷璇拿出手機,隨便劃拉了兩下就找到了某門戶網站的打虎記專欄,點開新聞塞到穆丹青鼻子底下,神經質地吸了口手裡沒點燃的煙,做了個吐煙圈的動作,在穆丹青耳邊輕聲說道:「我爸,我媽,我叔叔,我嬸嬸,現在都在監獄。」

    穆丹青作為A市人,手機上有關於A市的新聞推送也會點開了解一下。這條新聞簡訊是他十幾天前就看過的。他回憶了下時間跨度,意識到楷璇不是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就來買醉。發生了這種事,上天台這樣的無理要求似乎也可以接受了。

    穆丹青攬著楷璇的肩膀把人帶上天台,找了個背風的角落坐下,才開口問:「你知道多久了?」

    楷璇又吸了口沒點燃的煙,很頹廢地背靠在穆丹青左胳膊上,似乎很努力地回憶了下才慢慢說:「快半個月了吧。感覺跟做夢一樣。」

    快半個月了楷璇才來買醉,穆丹青的第一猜測是楷璇被帶走問話,剛剛放出來。他有點不確定地問:「牽扯到你了嗎?」

    楷璇邊笑邊流淚:「我倒是希望能牽扯到我。他倆把我保護得太好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被檢察院帶走問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檢察官說B市有五套我名下的房產。我聽都沒聽說過。現在他倆進去了,我兩眼一摸黑,檢察院那些屁話幾分真假我一點都沒數。我都快二十四了,爸媽出事了居然還要我快八十歲的爺爺出面解決。我爺爺不讓我回A市。畢竟在這邊算是跨省,B市的流程也比A市規範,48小時什麼都沒問出來就把我放了。回去還不知道還會有幾輪問話。」

    穆丹青把外套脫下來幫不知道是笑得還是凍得發抖的楷璇裹在身上,左臂橫攬在楷璇腰上幫她攏住衣襟,讓楷璇靠在自己懷裡。楷璇就像個破布娃娃一樣隨他擺弄,身體軟軟的毫無反抗。

    穆丹青輕輕嘆了口氣:「期末考試你都考了吧。」是個肯定句,不是問句。

    楷璇又笑了,在衣服里掙扎了一下,把手裡的煙送進嘴裡,叼著煙含混不清地說:「能不去考嗎?他倆都進去了,我再任性點扔了我的文憑?」

    從前的楷璇可以不好好高考、可以被砸斷腿、可以破壞軍婚、可以毫不在意地給穆丹青擋刀、可以隨隨便便就放棄約翰霍普金斯的錄取。這些不是因為她活得瀟灑,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捅出多大的婁子爹媽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給她善後;她知道自己受多重的傷都會有最好的醫療條件;她知道自己隨便讀讀書拿個畢業證就不需要擔心找工作的事情。

    她以為自己在軍醫大既讓秦川名聲掃地又讓自己脫離軍籍那出大戲是自己成熟了長大了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了,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把自己的爹媽放在火上烤,讓爹媽給楷璇的一切幼稚錯誤買單而已。

    她止不住地回憶這些年爹媽給自己辦過的事兒:高考成績出來之後楷璇才進軍醫大提前批,這件事明顯不合規定。爸媽一定為她動用過公權力。在地震現場這樣全是記者的地方調用私人直升機來接楷璇,暴露了謝振雲和富商藍凱過從甚密,在有心人眼裡沒準也給謝振雲記上一筆。破壞軍婚這麼大的事兒說壓下來就壓下來了,用一個沒譜的三等功功過相抵。部隊又不是謝振雲的權力觸角直接能達到的地方,爸媽四處找人送禮都是難免的。幫楷璇從軍醫大贖身,又塞進三中重新參加高考……林林總總樁樁件件大概沒有一件是符合正規流程的。還有高三暑假捅了楷璇一刀那個女人,被發現藏毒判了無期。楷璇的親叔叔是緝毒大隊隊長。這無期到底是不是罪有應得,恐怕也只有監獄裡這些人心裡清楚了。如果這些事情在謝振雲的案子裡扮演過任何角色,哪怕是龍套角色,楷璇都覺得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自私和任性。

    穆丹青右手從衣兜里抽出一張紙巾,幫楷璇擦拭幾乎凍在臉上的眼淚和鼻涕。倆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穆丹青才說:「我特別佩服你的堅強。我感覺你有什麼事兒都向前看,能立馬在調整好情緒做對未來最有利的事情。」

    楷璇還是又哭又笑,爆了粗口:「你見過我有什麼事兒?我他媽原來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沒經過事兒。我原來以為高考沒考好是毀一輩子的事兒,以為那些情情愛愛的是事兒,以為被砸斷條腿是事兒,以為染個HPV是個大事兒。我現在才知道這都他媽不叫事兒。真有事兒的時候你根本沒法選擇要不要堅強,沒法選擇要不要向前看。我他媽原來高考完都要感嘆一下從此以後孑然一身,現在才知道什麼他媽叫孑然一身。年少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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