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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4:25:16 作者: 四月流春
午後·東方
漸漸的,郭弘磊滿臉汗,滿臉血,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殺出重圍,活著回國。
他大汗淋漓,衣服不知是被汗還是血浸濕了,感覺雙手掌心濕漉漉,幸而韁繩粗糙,抓得穩,又幸而軍中刀柄皆裹著粗布,握得牢。
「殺出重圍,活著回國!」郭弘磊下顎緊繃,汗水流入眼睛,卻騰不出手擦拭,只能使勁眨眼睛,拼盡全力地殺敵,「隨我沖!」
將士們浴血奮戰,或默念,或高呼:「殺出重圍,活著回國!」
吼著吼著,變成了「殺出重圍,活著回家」,深切激勵人心----這也是郭弘磊的願望。
大乾邊軍士氣高漲,一鼓作氣,硬生生突破了包圍圈,邊打邊撤,惡戰從晌午持續至傍晚,才徹底甩掉了追兵。
戰士精疲力竭,戰馬也累得嘴角泛白沫,莫說跑,甚至走不動了,哀鳴著停下。
「停!」
將領一聲令下,戰士應聲勒馬。
千辛萬苦甩掉追兵,郭弘磊終於有空回頭,觀察傷亡情況,低聲問:「還剩多少人?」
眾親兵簇擁將領,黯然小聲答:「只剩七十多個弟兄了。」
郭弘磊閉目默哀,血污下,臉色發白,須臾,睜眼時已恢復冷靜,鼓勵道:「陣亡的是烈士,為國捐軀者,朝廷和地方官府會撫恤烈士親屬。活著的是勇士,軍中絕不會虧待勇士,等回營後,我一定會為你們每個人爭取嘉獎和賞賜!」
勇士們紛紛點頭,戰至此刻,人簡直麻木了,不知恐懼為何物。
郭弘磊凝視勇敢無畏的手下,滿意頷首,警惕審視四周一番,率先下馬,安排妥哨兵後,帶領其餘人慢慢走向一條小溪,飲馬休整。
「追兵,或者新的敵人,隨時可能偷襲咱們。」他慣常板著臉,始終未流露焦躁或慌亂之色,叮囑道:「抓緊包紮傷口,歇息一個時辰就得離開,儘快和援軍匯合,才是安全的。」
「是!」
郭弘磊極度疲憊,腦袋有些發木,先喝水解渴,然後雙手捧了溪水,清洗滿臉的血污,用力眨眨眼睛,仍感覺左眼皮和睫毛黏黏糊糊,他心生疑惑,抬手一摸,手指沾滿血----
「唔?」他絲毫沒感覺疼痛,皺眉盯著手指,一動不動,腦袋一時間木得厲害。
旁邊的幾個親兵飛快靠近,「您受傷了!」
「屬下給您看看。」
「快別動了!傷在額頭,傷口挺長,您自己看不見,屬下給您包紮。」
郭弘磊恍然頷首,仰面躺在草地上,閉目休息,平靜問:「傷口深不深?會留疤嗎?留疤,可就毀容了。」
突破重圍的精銳們一聽,頓時樂了,紛紛湊近,關切端詳,七嘴八舌答:「放心,不深。但口子有些長。」
「傷疤足以說明您的勇猛,身經百戰,有幾塊疤很正常。」
「估計是被刀尖戳了一下,好險!差點兒戳傷眼睛了。」
「來,趕緊敷上金瘡藥。」
……
郭弘磊閉目養神,胸膛平緩起伏,左額一道劃傷,從額角起,至眉毛止,由深到淺,皮略翻開,血肉模糊。他面無血色,吁了口氣,感慨道:「原來是額頭受傷了,難怪,我總感覺眼皮黏黏糊糊,還以為是流的汗。」
「額頭受傷?」他驀地憶起往事,嘴角微彎,「最好別毀容。」
傷口頗深,誰也不敢承諾「不會毀容」,只寬慰道:「馬上包紮止血!痊癒之前別沾冷水、別撓,應該不會留疤的。」
「即使留了也無妨,軍中常見的嘛。」
郭弘磊莞爾,閉著眼睛說:「萬一毀容,我怕夫人嫌棄。」
「啊?這……」
鐵骨錚錚的年輕將領,驍勇善戰,視死如歸,卻害怕毀容?害怕遭妻子嫌棄?眾人一聽,忍俊不禁,氣氛霎時輕鬆許多,親信忍笑安慰:「咳,您多慮了,夫人絕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膚淺女人!」
「就是!夫人不可能嫌棄您的。」
郭弘磊笑了笑,發木的腦袋慢慢思考,回憶往事,緩緩說:「從前,我在赫欽衛的時候,她下地時不小心,臉頰被芒草劃了一道口子,擔憂得什麼似的,一天至少要照十次鏡子,生怕留疤毀容。女人在那種情況下,顯得特別膽小,特別……有意思。」
時過境遷,除爵抄家、流放邊塞、充軍屯田等種種苦難,夫妻二人早已能淡然面對,坦蕩蕩,從不視如禁忌。
「哦?」眾人恍然大悟,不約而同暗忖:原來,校尉不是真害怕「留疤毀容」,而是又思念妻子了。
他們橫七豎八,躺在將領周圍,有感而發,暗中十分思念親人,順勢議論:
「女人都一樣,愛美。」
「哎喲,我家婆娘,可愛美了!每天早起,要花半個時辰梳頭髮,出門的時候,特地帶一塊巴掌大的鏡子。」
「嘿,巧了!我家的也有個巴掌大的鏡子,外出必帶。」一個壯漢拍手贊同,「她那臉蛋,我都看厭了,她自己卻百看不厭。」
「看厭了?這些話,有種回家當面對你婆娘說。」